前尘

手中长戟幻化出一道冷芒，寒风利刃一般直逼那山石之后，倘若那山后的人儿再动作半分，便会被这寒光刺伤心肺。

杨戬冷冷一笑，对着那山石后身道：“出来，本王看见你了。”

又是这家伙！

祭月蜷缩在那石后，整张脸拧在一起，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心下恨不能将这传说中的三眼老头骂个千万遍。

可惜不得不承认的是，这老神仙的修为太高，一手神戟又用的出神入化，自己浑然不是他的对手。

正想着如何脱身，山石对面那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明已有三千多岁，声音却还似个青年男子，只是语气低沉，略带温怒：“若你再不出来，本王便将这里夷为平地。”

祭月陡然一个激灵，今日这杨戬出门前是错喝了谁的茶水吗？怎的脾气这般暴躁？

听说这是个千年前徒手将魔界翻覆了的天界战神，当年的魔君罗诚便死于他的长戟之下。祭月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人微微动一动小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整座山翻过来。

“别别！”祭月强挤了个谄媚的笑，顶着他那长戟的寒芒，硬着头皮从山石后面走出来，一面乖巧的将双手举过头顶，服软道：“我出来，我出来还不行嘛……为了抓我一个，扼杀这一众花草生灵，上神岂不是要折福啦？”

见人出来，那头的杨戬微微一怔。

与这小魔头交手三次，他能够感受到对方至少万年修为护体，若用了全力与自己交手，自己还要费些力气和她周旋。如今两人正式打了照面，却竟然发现，对方是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娃娃？

而祭月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千年前的战神，如今卸甲修身，掌管天界律例的仁佑王杨戬，天生多了一只眼睛吗？可见面前这人剑眉朗目，与寻常人家翩翩公子并无分别，那多了一只的眼睛呢？在哪儿？

倒还是杨戬率先反应过来，反手将长戟横在祭月面前，斥道：“自千年前本王扶新魔君上位，那璃焱便答应本王，再不许魔界众人踏足人界，为祸苍生。你这女魔头，竟越过这界定，本王也不必留你。”

眼看着头几次都放过自己的杨戬，这一次动了真格，挑了手中兵器便向自己戳来。祭月躲闪不及，连忙提起体内修为护体，那长戟的寒光撞上一层紫色光晕，震得山体都摇了三摇。

饶是如此，祭月还是被那长戟所伤，猛然吐出口鲜血来。

该死的，纵然万年法力护身，但这修为到底是偷来的，自己还没能全然驾驭得了。

祭月匆匆抹了把嘴角的血迹，稳了稳身子。想着杨戬刚才话中的意思，顾不上多想，便为了活命，抓住几处狡辩道：“千年前我还不曾出生，如何得知你与璃焱那老儿商定了些什么？再说了我一没有为祸苍生，二也不算是土生土长的魔界之人，你凭什么抬手便要杀我？难道神界和人界的命是命，我们魔界就不是生灵了吗？”

好在杨戬还算理智，手中长戟一滞，奇道：“不算是土生土长的魔界之人？”

“那是自然！”好歹是拖延时间，祭月一边讲着故事，一边滴溜溜地打量四周，盘算脱身的路线：“十六年前天地开裂，魔界上空便裂开一道口子，我就是那个时候掉到魔界去的，总之不是魔族，原本是人也说不定呢？”

杨戬心头大震，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小娃娃，耳畔久久萦绕着她刚才的话：十六年前……天地开裂……原本是人也说不定……

横在祭月面前的长戟微微颤抖，半晌，他才又问出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自然是不能说的。

莫说她与那三眼老神仙也不过就是打了几架的交情，便是神魔殊途这一点，就足够她喝上一壶。若给了他名字，想要脱身怕是更加难了。

放在以前，她定然要亮出法器指向面前老儿的鼻子，大骂一声“关你何事”。可如今，这三眼怪法力实在霸道，她硬攻不过，又受了伤，气焰便矮了下去。

“我叫……”既然不能说真名，那便随便编一个好了。念头一转，她将身边所有讨厌的人的名字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挑了个相对好听些的报了出来：“凝香，对，我叫凝香！”

免得自己往后在人间再闯些什么祸事，惹那老神仙一怒之下冲到魔界去寻仇。到时候就算是寻仇，也只能算在凝香头上。

祭月觉得自己实在是三界之中难得一见的天才，正在暗暗得意，却没发现杨戬在听得了凝香的名号后，握着长戟的手正在微微发颤。

凝香……沉香……

岂会有如此巧合？

十六年前所谓的天地开裂，不正是他亲手颠覆了华山，将亲妹妹杨婵囚压于山下那日，所造成的天地动荡吗？

时至今日，他仍然清晰的记得，当日妹妹那绝望而惊惧的眸子。

兄妹二人法力悬殊，面对兄长的神戟，杨婵怕极了，却仍然倔强得不肯向这位昔日唯一的亲人低头半分。生死时刻，她不顾自身性命，向杨戬使出全力一击的同时抛出护体的法器宝莲灯，毅然决然地护送着她那人间的丈夫刘彦昌，和刚刚出生的孩儿沉香出逃。

这一幕刺痛了杨戬的眼，千百年来第一次，他对妹妹亮出了全部的实力。

“天崩地裂！”

长戟垂直入地，直将那山化作了沟壑，也将那世人敬仰的华岳圣母，他的亲妹妹覆压在了她自己的封地之下。

华山腹地之内，生灵涂炭，神魔俱灭。

是冲动，是惩罚，同时也是保护。

因为杨戬知道，身为三界司法律例的掌管者，除非他抢在玉帝王母知晓此事前先行处置了，惩戒了，才能保得妹妹一条性命。否则，若是让有心之人发现，朝堂之上参他一本事小，上位者亲罚的代价，恐怕不仅仅是幽禁华山这么简单。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妹妹与刘彦昌所生下的，并非只有沉香一子。

梅山兄弟来报的那日，得知真相后的杨戬又惊又怒，在神殿之中当着众人的面，摔碎了玉帝钦赐的仙砚。

“那日三圣母用最后的法力，助宝莲灯护送刘彦昌父子离开，可因为她的法力实在薄弱，只、只够护两人周全……”梅山老大的脸色很不好，几乎不敢抬眼与看座上的杨戬。

“所以呢？”杨戬脸色惨白，饶是早已猜中了结局，却仍旧不敢相信。

“所以……那日，沉香的胞妹，并未及时送出……还、还留在华山……”

杨戬身子踉跄，那向来风雨临头亦波澜不惊的司法天神，忽然就瘫坐在了地上。

也就是说，沉香还有一个妹妹，是杨婵的亲生女儿，杨戬的亲外甥女。

只因杨婵虚弱，所剩的法力只够护送两人出逃，所以她选择了保住刘彦昌和儿子，将女儿留在了身边。

山崩地裂，圣灵覆灭。

那样大的变故，饶是杨婵这样的仙身都会元气大伤，更何况一个刚刚出生，凡胎肉骨的婴孩？

定是尸骨无存……

是他亲手所致。

杨戬活了三千年之久，曾以一人之力为母反天，也曾率领天兵大战魔君。他做过赫赫有名的三界战神，也是只手遮天的司法天神，手上沾满了鲜血无数。

可如今，他的手，却沾上了自己亲人的血。

自此，那个婴孩便成了他心底永远抹不去的痛。

此刻的杨戬看向面前那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小魔头，只觉得心神恍惚，那种巨大的喜悦连同质疑如波涛骇浪般涌入全身。

她……会是那个婴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