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湖面被湖底火柱冲得支离破碎,白雾蒸腾,像巨兽张口。沈鸢抱着铜印与账页,踩着浮冰掠向暗桩。身后,侍卫的钩索"当啷"击碎冰棱,水花溅到她狐裘,瞬间化烟。她不敢停,掌心血沿铜印滴落,在冰面绽开朵朵暗梅。
"捞她上来,要活口!"萧庭生立于雪岸,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十余名侍卫踏冰而来,脚下"咔嚓"声不断,像催命更鼓。沈鸢翻身爬上暗桩,反手挥刀斩断钩索,断链坠入火口,溅起数丈水帘,暂时挡住去路。
暗桩尽头,一条平安结随风扬起,结内裹纸条:真角已取,速来听雪榻。字迹与湖底血书同笔,像母亲,又像死神。沈鸢将铜印纳入袖中,借桩力腾起,掠入假山石隙——那里早布好谢婉宁留下的软梯。
她身影消失瞬间,冰面轰然崩塌,火舌与水浪齐飞。萧庭生抬手制止侍卫追击,目光追随那道掠向假山的纤影,唇角笑意终于冷却。他低声吩咐:"封山,搜听雪榻。"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暗处黑影领命而去。
考场已乱,考生四散,却有人趁乱高喊:"沈家通敌,证据确凿!"声音被风卷遍凤池,像投入湖面的巨石。沈鸢的名字,第一次与"叛国"并肩,被无数耳朵记录,被无数嘴唇重复。
她钻出假山,迎面撞上顾长风。男人提剑而来,衣襟被火浪烤得焦卷,却面色镇定:"卷宗已到手?"沈鸢扬袖,半焦盐契落入他掌:"只剩半角,足够钉人。"顾长风挑眉:"半角钉两个,你胃口不小。"
话音未落,山道号角起,王府亲兵封锁所有出口,连温泉暗道也被浇以热油。顾长风皱眉:"萧庭生动了真格。"沈鸢却笑:"真格才好,真格才乱。"她抬手,以火折子点燃剩余账页,纸灰随风散入雪幕,像提前撒下的纸钱。
火灰未冷,人群中再起喧嚣:"沈家盐课,三十万担,押运人摄政王!"不知谁将湖底火柱、水底账簿的传言编成顺口溜,孩童拍手传唱,句句直指北狄。谣言似瘟疫,瞬间蔓延,连守卫都面面相觑。
雪岸高台,萧庭生抬手,示意击鼓。鼓声三下,全场寂静。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足够冷:"造谣生事者,斩;传谣者,腰斩。"人群瞬间噤声,却止不住眼底惊疑——谣言越压越实。
沈鸢躲在石后,心口银针随鼓声猛跳——只剩六个时辰。她深吸气,转身往听雪榻方向潜行。顾长风伸手拉她:"我陪你。""不,"她摇头,"罪声需要活人传,你留下。"
亥初,她潜至寝殿外。哑卫比平日多一倍,却只围不攻,像等她自投罗网。沈鸢割掌,血滴铜佩,色合,门开。殿内极静,药香混着冷杉味,像走进一座活坟。
听雪榻下,暗格早已打开,空匣静静等待,像一张饥饿的嘴。沈鸢将铜印置入,"咔哒"一声,匣底弹出薄薄一卷——是真盐契,落款赫然:萧庭生,三十万担,收货北狄,监证沈怀瑾。墨迹新鲜,像才写就。
契角却添一行新墨:若事败,全责推沈氏。字迹一笔一划,正是父亲手笔。沈鸢盯着那行字,指节发白,唇角却弯起——原来父亲不是被逼,是主动卖族;不是从犯,是主谋之一。
身后脚步轻响,沈怀瑾被推入殿内。一夜牢狱,他发已半白,看见女儿,扑通跪下:"鸢儿,救我!"沈鸢举契,声音轻软:"父亲教我,卖亲求活,可有价码?"男人颤声:"暗库钥匙给你,换为父一命!"
碧血玉簪递到她掌心,匙齿冰冷。沈鸢却摇头:"命,我要;钥匙,我也要。"她抬手,以铜印重击玉簪,"咔嚓"一声,簪断,钥匙落入她手,像摘走父亲最后一根肋骨。
她将真盐契纳入袖中,转身走向殿门。身后,父亲被侍卫按倒,声音嘶哑:"鸢儿,你答应救我!"她脚步未停,声音散在药香里:"我答应救,可阎王不答应。"
殿门开启,风雪灌入。沈鸢立于阶前,高举真盐契,对雪夜长声:"沈氏盐课,三十万担,押运人摄政王,监证沈怀瑾——铁证在此!"声音被风卷走,却足够让暗处所有耳朵听见。
雪夜回声,像滚油泼水。远处考生、守卫、杂役,纷纷探头,目光落在她高举的契卷,落在她染血的袖,落在她身后被按倒的父亲——谣言有了实物,传说有了罪证。
高台之上,萧庭生缓步而出,狐裘下摆扫过积雪,声音不高,却足够冷:"伪造朝廷文书,诽谤摄政王,罪加一等。"他抬手,示意放箭。弓弦拉满,寒星点点,对准她单薄的身影。
沈鸢却侧身,让被按倒的父亲挡在身前,声音掷地有声:"王爷射吗?一箭双雕,倒也省事。"沈怀瑾面如死灰,嘴唇哆嗦,却发不出声。弓弦微滞,杀气骤减。
雪忽然大起来,鹅毛般砸向人间,像要提前埋葬所有声音。沈鸢趁机收契,翻身跃下高台,借风雪掩住身形。身后,弓弦乍响,箭矢破空,却只射中她留在风里的笑声——轻飘柔软,却带着刀口般的锋利。
她消失在雪幕深处,笑声却被风传得很远很远,像未写完的供词,也像提前写好的墓志。萧庭生立于高台,指尖微紧,第一次没有下令追击。雪落在肩头,像一层提前到来的白幡。
风雪尽头,沈鸢脚下一滑,坠入暗沟。沟底,一方被冻裂的青石板上,刻着小小梅花印——与她亡母鞋底纹样分毫不差,像有人提前写好的路标,引她走向更深的局,或更锋利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