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老旧的公寓楼道里灯光昏暗，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吴幼萱亦步亦趋地跟在王玥身后，保持着一种看似警惕、实则因为身体虚弱而有些飘忽的距离。她嘴里还残留着关东煮的暖意和饭团的香甜，这让她内心的屈辱感和对眼前狐妖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我可不是相信你，”吴幼萱的声音带着吃饱后强撑的硬气，尾巴却不自觉地微微摆动，暴露出一丝对环境的好奇，“我只是……只是为了更好地监视你，寻找报仇的时机！”
王玥没有回头，只是用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锈绿色的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随你怎么说。”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平淡，推开门，侧身让出了通道，“进来吧。”
一股温暖、干燥，带着淡淡洗衣粉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楼道里的阴冷潮湿形成了鲜明对比。吴幼萱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像是下定决心般，迈进了这个“仇人”的巢穴。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小小的客厅。一张双人沙发，一个玻璃茶几，一台电视，角落里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窗台上还放着几盆绿植，生机勃勃。一切都充满了人类生活的烟火气，也彰显着王玥在此地生活了十年的痕迹。
这与吴幼萱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十年形成了过于残酷的对比。她站在玄关，感觉自己满身的尘土与这里的洁净格格不入，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换鞋了，”王玥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随手将钥匙扔在门口的鞋柜上，自己则熟练地脱下风衣，挂好，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吴幼萱瞬间瞪大双眼的动作。
只见王玥抬手，轻轻摘下了那顶总是戴着的贝雷帽。
一对毛茸茸、色泽温暖的橘红色狐耳，因为长时间被束缚而有些无力地耷拉着，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抖动了几下，仿佛在呼吸久违的新鲜空气。接着，她反手从风衣内侧解开某个扣子，一条同样毛色、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带着些许被挤压后的卷曲，慵懒地垂落下来，自然地在她身后轻轻摆动。
失去了人类衣物的伪装，属于狐妖的特征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间小小的客厅里，也展现在吴幼萱面前。
王玥……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她这个“仇人”面前，显露出了妖的形态。
吴幼萱完全愣住了，大脑一时有些宕机。追杀百年，跌落人界十年，她印象中的王玥，永远是那个巧言令色、时刻带着伪装、狡猾无比的狐妖。何曾见过她如此……居家的、放松的，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真实模样？
“你……”吴幼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仇恨的脚本里，没有这一幕。
“在家里就不用藏了，累得慌。”王玥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朵根部，语气稀疏平常，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她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看向依旧僵在玄关的吴幼萱，“你也把耳朵和尾巴放出来透透气吧，在野外憋了十年，不难受吗？”
这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怀？吴幼萱立刻在心中否决了这个荒谬的想法。这一定是狐妖的诡计！是为了麻痹她的戒心！
可是……耳朵和尾巴被强制隐藏的感觉，确实非常难受。妖力尽失，维持人类形态全靠肉身硬撑，这十年来，她只有在确保绝对无人时，才敢短暂地放松一下。
内心的挣扎显而易见。最终，对舒适的渴望压倒了对“仇人”的警惕。吴幼萱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解开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噗”的一声轻响，一对黑色的、顶端带着一小撮聪明毛的猫耳弹了出来，敏感地转动了一下。两条黑色的尾巴也摆脱了束缚，在空中好奇地探了探，然后有些害羞地卷曲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立刻恶声恶气地补充道：“这不代表什么！只是为了……为了更好地恢复体力！”
王玥没有戳穿她，只是指了指客厅另一边的一扇小门：“那里是浴室，热水器会用吗？先去洗个澡吧，你身上的味道……”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吴幼萱的脸瞬间爆红，是气的，也是羞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确实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甚至有些落魄的味道。“要、要你管！”
尽管嘴上强硬，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浴室的方向挪动了脚步。温热的水流，干净的毛巾……这些对于十年未曾安稳栖息过的她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就在她快要走进浴室时，王玥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严肃：
“吴幼萱，在你想好怎么‘报仇’之前，我们得约法三章。”
猫又的脚步顿住，耳朵警惕地转向后方。
“第一，在这里，不准动手，不准破坏任何东西。”
“第二，不准给邻居添麻烦，不能暴露我们是妖。”
“第三……”王玥看着她，目光平静，“在我找到解决我们目前处境的方法之前，暂时休战。”
吴幼萱猛地回头，琥珀色的眸子里燃烧着不服的火焰：“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就凭，”王玥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与她对视，狐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现在打不过我，也离不开我这里。而且，你不想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会掉到这里？那个黑衣人是谁？我们……还能回去吗？”
一连串的问题，精准地命中了吴幼萱内心最深处的疑惑。复仇是执念，但这些问题的答案，同样是她这十年来无法释怀的心结。
她死死地盯着王玥，试图从那双狐狸眼里找出阴谋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良久，吴幼萱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暂时的、屈辱的、不得已的……契约，就此达成。
看着浴室门关上，里面很快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王玥才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尾巴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她仰头靠着沙发背，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收留一个时刻想杀自己的仇人……自己是不是在人界待得太久，脑子也出问题了？
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吴幼萱狼吞虎咽时，那微微颤抖的、脆弱的背影。
浴室里，吴幼萱站在温热的水流下，感受着久违的舒适将疲惫一点点冲刷。她看着镜中自己洗干净后略显清秀却依旧苍白的脸，用力握紧了拳头。
“王玥……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她对着镜子，低声发誓，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动摇。
这一夜，对于公寓里的狐与猫而言，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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