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芊芊狼狈离场后,晚宴的气氛出现了一种微妙的转变。
表面上,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一切如常。但暗地里,投向主桌,尤其是投向李星冉的目光,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那些目光中,探究和好奇依旧存在,但更多了几分掂量、谨慎,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战北妄用最直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向整个京市的上流圈子宣告了一件事:这个名叫李星冉的女人,是他战北妄划入羽翼之下的人,不容任何人轻慢。
李星冉依旧安静地坐在战北妄身边,但心境却已大不相同。手背上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触感,耳边回响着他冰冷却掷地有声的维护之言,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偷偷用余光打量身边的男人。他已然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模样,从容地与顾老等人交谈,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气场全开逼退当红女星的人不是他。他甚至还偶尔会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问她一句“要不要喝点水”或者“这道菜不合胃口?”,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再像最初那样纯粹是程序化的客套。
这种细微的变化,让李星冉的心跳时不时漏掉一拍。她开始意识到,战北妄或许并不完全是她最初想象中那个冷酷无情、只把婚姻当作交易的机器。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掌控欲和领地意识,而一旦被他划入“所有物”的范畴,他就会展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这种认知,像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她原本对他筑起的心墙上。
晚宴的后半程,李星冉感觉不再那么难熬。虽然依旧无法融入那些高深莫测的商业话题,但至少,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暴露在枪林弹雨之下。身边这个男人,就像一座沉默而强大的堡垒,无形中为她挡去了许多明枪暗箭。
宴会终于在一种看似和谐的氛围中接近尾声。宾客开始陆续告辞。
战北妄也带着李星冉起身,与顾老等几位重要人物道别。
顾老拍了拍战北妄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北妄,星冉是个好孩子,你可得好好待人家。”这话语里,带着长辈的真挚祝福。
战北妄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轮到顾尘时,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文尔雅的笑容,目光在李星冉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探究,然后对战北妄说:“北妄,恭喜。战太太……很有趣。”他伸出手,“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和战太太交流一下艺术。”
战北妄与他轻轻一握,语气淡漠:“顾总客气了。内子不喜应酬。”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顾尘隐含的后续接触意图挡了回去。
顾尘也不在意,笑了笑,转身离开。
坐进回程的车里,气氛再次回归寂静。与来时的紧张无措不同,此时的李星冉,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城市的霓虹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斑斓的光晕。
她忍不住又偷偷看向身旁的男人。他闭着眼,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似乎有些疲惫,冷硬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今晚……谢谢你。”李星冉鼓起勇气,轻声说道。这句话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她觉得必须说出来。
战北妄缓缓睁开眼,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他转过头,看向她,没有立刻说话。
李星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礼服的裙摆:“我是说……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
“你是我太太。”战北妄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夜晚的沙哑,却依旧平淡无波,“维护你,是应该的。”
又是这句话。“你是我太太”。这似乎成了他一切行为的唯一解释和理由。因为她是他的所有物,所以不容他人觊觎和欺侮。
这个认知让李星冉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和悸动,稍稍冷却了一些。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并没有感到最初那种被物化的屈辱,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至少,在这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一年里,这个身份暂时是她的护身符。而赋予她这个身份的男人,虽然动机成谜,但至少在履行“丈夫”的职责上,无可指摘。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李星冉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一些,“还有……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她指的是柳芊芊的事。
战北妄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面映着窗外的流光,像坠入了星辰。他沉默了几秒,才移开视线,重新闭上眼,淡淡地说:
“算不上麻烦。以后遇到类似的事,不必忍让。”
李星冉怔了怔。不必忍让?他这是在……教她如何行使“战太太”的特权吗?
“哦……好。”她低声应道。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而难以言喻的缓和气息。
回到半山别墅,已是深夜。
王伯依旧等候在门口,看到两人回来,恭敬地问候。
“先生,夫人,需要准备宵夜吗?”
“不用了。”战北妄松了松领带,语气带着一丝倦意,“你也去休息吧。”
“是,先生。”
战北妄径直上了楼。李星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二楼西侧的书房门口(他似乎没有回卧室的习惯),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回到自己那个巨大而空旷的卧室,佣人已经帮她放好了洗澡水。泡在温暖的水中,卸去一身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晚宴上的一幕幕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回放。
尤其是战北妄维护她时,那双冰冷锐利却异常坚定的眼眸。
她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被那样强大而霸道地保护着,她内心深处,是感到安全和……一丝悸动的。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恐慌。
她不能,也不应该对这个男人产生任何超出契约之外的感情。这场婚姻始于交易,也必将终于交易。动心,对于处于绝对弱势的她来说,无疑是玩火自焚。
她必须守住自己的心。
洗漱完毕,换上舒适的睡裙,李星冉却毫无睡意。她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山下那片依旧璀璨的都市灯火。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山下那个喧嚣的世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她想起战北妄在车上那句“不必忍让”,想起他覆在她手背上温热的手掌,想起他因为她而被柳芊芊纠缠时那一瞬间流露出的不耐与冷意……
这个男人,像一本复杂难懂的书,她以为自己翻开了扉页,看到的却依旧是迷雾重重。
就在这时,她似乎又听到了那种极其轻微的、哒……哒……的声音。
是从书房方向传来的。
他果然又失眠了。
与之前纯粹的恐惧不同,这一次,李星冉的心头,竟然泛起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是好奇?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切?
她鬼使神差地,轻轻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仔细地听着。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烦躁不安的节奏感,在寂静的深夜里,敲打着她本就纷乱的心弦。
他此刻,是一个人坐在空旷的书房里吗?在为什么而烦躁?是因为工作,还是……别的什么?
李星冉被自己脑海中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被烫到一般。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去关心那个男人的事情?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不该有的思绪甩出去。她快步走回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门外那隐约的、哒哒的声响,却像魔咒一般,缠绕在她的耳边,久久不散。
心墙上的那道裂痕,似乎在无声无息中,又扩大了一丝。
而隔着一扇门和一堵墙的书房里,战北妄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深邃的目光透过玻璃,落向东侧那个早已熄了灯的房间方向,眸色深沉如夜。
他的小妻子,似乎比想象中……还要能牵动他的情绪。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或者说,这是一个他从未预料到,却隐隐开始期待其发展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