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姝娴背着半旧的竹篓，踩着沾了晨露的腐叶往雾灵山深处走时，鞋尖第三次踢到了横在路中的枯木。山风裹着湿冷的气息往衣领里钻，她紧了紧怀里裹着粗布的药筐——筐里是昨天给阿娘煎药剩下的半株柴胡，今天必须找到更鲜灵的知母，不然阿娘夜里的咳疾又要熬到天快亮。
雾灵山的规矩，村里人历来只敢到山脚下的矮坡采药，没人敢往深处走。老人们常说，山里头住着“仙”，那仙是通体泛着银辉的蛇，长着人样的脸，护着山里的一草一木，可也记仇，若是有人敢乱砍滥伐、偷猎伤灵，轻则丢了采药的筐，重则连人都出不来。方姝娴以前也信，可前几日阿娘的咳疾突然加重，郎中说唯有雾灵山深处的知母能压得住，她没了别的法子，只能咬着牙闯一闯。
“吱呀——”头顶的树枝突然晃了晃，几片带着水珠的叶子砸在方姝娴的发顶。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别着的柴刀，脚步顿在原地不敢动。雾灵山的晨雾还没散，白茫茫的雾气裹着树影，像一个个立着的人影，风一吹就晃，看得人心里发毛。
“别躲了。”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传来，不是村里人的口音，也没有老人的沙哑，反倒像山涧里的泉水，凉丝丝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你的柴刀，再攥紧点就要断了。”
方姝娴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往草丛里看。雾气太浓，她只能看见一片晃动的青绿色草叶，再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野物窜动的急促，而是慢悠悠的，像人轻轻晃着裙摆。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发颤：“你、你是谁？是村里的人吗？怎么在这儿？”
草丛里的动静停了。过了一会儿，雾气慢慢散开了些，一个穿着青绿色衣裙的女子从草丛里走了出来。她的头发很长，用一根银色的簪子挽着，发尾还沾着几片细小的草叶，皮肤白得像山里的积雪，可眼睛却极亮，是淡淡的琥珀色，看人时，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却又没有恶意。最让方姝娴惊讶的是，女子的裙摆下，没有脚，取而代之的是一截泛着银辉的蛇尾，正轻轻搭在草地上，尾尖偶尔晃一下，扫过的草叶瞬间就变得鲜绿起来。
方姝娴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转身就要跑——是老人口中的蛇仙！
“跑什么？”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笑意，“我要是想伤你，你昨天在山脚下摘我种的金银花时，就活不到今天了。”
方姝娴的脚步猛地顿住。她昨天确实在山脚下摘过金银花，想着给阿娘泡水喝，缓解咳疾，没想到那是蛇仙种的。她慢慢转过身，不敢抬头看女子的眼睛，只盯着地上的蛇尾，声音细若蚊蚋：“对、对不起，我不知道那金银花是您种的，我、我把家里的鸡蛋赔给您行不行？”
女子走了过来，蛇尾扫过地面，没发出一点声音。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柴刀，递到方姝娴面前，指尖碰到柴刀的木柄时，木柄上原本开裂的地方，竟然慢慢愈合了。“我不要你的鸡蛋。”她看着方姝娴怀里的药筐，琥珀色的眼睛里多了点了然，“你是来采知母的，给你娘治病？”
方姝娴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您怎么知道？”
“这山里的事，没我不清楚的。”女子站起身，青绿色的衣裙在雾里晃了晃，像一片飘动的树叶，“知母在山北坡的石缝里，那里的最鲜灵，可北坡有野熊，你一个小姑娘去，就是送命。”
方姝娴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她知道北坡危险，可除了北坡，别的地方根本没有知母。她咬了咬嘴唇，眼泪差点掉下来：“那怎么办？我娘要是没有知母，就、就撑不下去了。”
女子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风又吹了过来，这次的风不那么冷了，反而带着点花香。“我可以带你去北坡，也可以帮你采知母。”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睛里多了点认真，“但我有个条件。”
方姝娴立刻抬起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什么条件？您说，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
“很简单。”女子的蛇尾轻轻碰了碰方姝娴的竹篓，竹篓里原本干瘪的柴胡，突然变得饱满起来，“你以后不要乱采山里的东西，若是需要，就来这里找我，我给你。还有，帮我守着山脚下的那片金银花，别让村里人砍了。”
这个条件太简单了，方姝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却带着笑意：“我答应您！我一定守好您的金银花，也不乱采山里的东西！谢谢您，蛇仙娘娘。”
女子看着她的样子，嘴角轻轻勾了勾，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柔和。“我叫玄姝。”她转身往雾气深处走，蛇尾扫过的地方，雾气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跟上我，别掉队，北坡的野熊，可不会跟你讲道理。”
方姝娴赶紧捡起竹篓，快步跟了上去。玄姝走得不快，似乎特意放慢了速度等她。雾气里，她能闻到玄姝身上淡淡的香气，不像村里的花香，也不像药香，反倒像雨后泥土里混着的灵气，吸一口，连胸口的闷意都轻了些。她偷偷看了一眼玄姝的蛇尾，银辉在雾里泛着淡淡的光，一点都不吓人，反而觉得很温柔。
走到北坡的石缝前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雾气慢慢散了。玄姝抬手，指尖闪过一丝青色的光，石缝里的知母就自己钻了出来，带着新鲜的泥土，根茎饱满。她把知母递给方姝娴，又从怀里摸出一颗红色的果子，果子不大，泛着光泽，像一颗小灯笼。
“这是赤灵果，给你娘吃。”玄姝说，“和知母一起煎，能让她的咳疾好得更快，也能补补身子。”
方姝娴接过赤灵果，指尖碰到玄姝的手，凉丝丝的，却很舒服。她把果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药筐，对着玄姝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玄姝娘娘。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一定帮您。”
玄姝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多了点什么，像埋下了一颗种子。“好。”她轻轻应了一声，“快回去吧，你娘还等着药呢。若是以后需要别的东西，就来山脚下的金银花丛旁，喊我的名字就行。”
方姝娴点点头，又鞠了一躬，才背着竹篓往山下走。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玄姝还站在石缝前，青绿色的衣裙在阳光下晃着，蛇尾轻轻搭在草地上，尾尖对着她的方向，像在挥手。那一刻，方姝娴突然觉得，老人口里吓人的蛇仙，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反而像山里的光，温柔又可靠。
接下来的日子，方姝娴每天都会去山脚下的金银花丛旁，给玄姝带点家里的东西——有时是刚蒸好的窝头，有时是阿娘缝的布帕，有时是她自己采的野花。玄姝也总会给她点回礼，有时是能治小伤的草药，有时是山里鲜美的野果，有时是一小袋能让庄稼长得更好的灵土。村里人渐渐发现，方姝娴阿娘的咳疾好了，方姝娴家的庄稼也长得比别人家的好，有人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只说自己运气好，却没提玄姝的事——她知道，玄姝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的存在，她要守好这个秘密。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方姝娴刚把蒸好的窝头放在金银花丛旁，就听见山里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原本晴朗的天，瞬间乌云密布，风也变得狂暴起来，吹得金银花丛东倒西歪。
“玄姝娘娘！”方姝娴心里一紧，立刻朝着山里喊了一声，却没人回应。她咬了咬牙，不顾村里的规矩，再次往雾灵山深处跑——她知道，一定是玄姝出事了。
跑了没多久，方姝娴就看见前面的树林里，有火光在晃，还有几个人的声音在喊。她躲在树后，偷偷往那边看，只见三个穿着黑衣的人，手里拿着亮闪闪的刀子，围着一棵大松树，而玄姝，就躺在松树底下，青绿色的衣裙破了好几处，蛇尾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银色的血，琥珀色的眼睛也没了往日的光亮，显得很虚弱。
没想到这雾灵山的蛇妖，竟然长这么好看。”一个黑衣人大笑着，手里的刀子对着玄姝的蛇尾，“听说蛇妖的内丹能治病，还能提升修为，今天咱们算是发大财了！”
另一个黑衣人也跟着笑：“可不是嘛，这蛇妖看起来快撑不住了，咱们赶紧动手，别等她缓过来，反倒麻烦。”
方姝娴的心脏“咚咚”地跳，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看着玄姝虚弱的样子，想起了玄姝带她采知母、给她赤灵果、帮她守着家的样子，一股勇气突然从心底涌了上来。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猛地从树后冲了出去，朝着离她最近的黑衣人砸了过去：“不许伤害玄姝娘娘！”
黑衣人没防备，被石头砸中了后背，疼得叫了一声。他转头看向方姝娴，眼里满是凶狠：“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也敢管老子的事？不想活了是吧！”
玄姝也没想到方姝娴会来，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因为伤口太疼，又倒了下去，声音虚弱：“姝娴，别过来，快、快离开这里！”
“我不走！”方姝娴挡在玄姝面前，虽然身体在发抖，却还是睁大眼睛瞪着黑衣人，“玄姝娘娘是好人，你们不能伤害她！要是你们敢动她，我就喊村里人来，让大家都来抓你们这些坏人！”
黑衣人听了，笑得更凶了：“喊啊，这山里这么偏，就算你喊破嗓子，也没人会来！今天不仅要杀了这蛇妖，还要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一起解决了，省得以后麻烦！
说着，黑衣人就举着刀子朝着方姝娴走了过来。方姝娴吓得闭上了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来。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玄姝挡在了她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刀子，蛇尾上的伤口又深了一层，银色的血溅到了方姝娴的脸上，凉丝丝的。
“玄姝娘娘！”方姝娴哭着抱住玄姝，“您别再挡了，我、我不怕的！”
玄姝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却还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我是仙，怎么能让你受伤呢。”她说着，用尽全身力气，指尖闪过一道强烈的青色光芒，朝着黑衣人射了过去。黑衣人没防备，被光芒击中，倒在地上，疼得滚来滚去。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状，不敢再上前，对视了一眼，赶紧扶起地上的黑衣人，狼狈地跑了。
黑衣人走后，玄姝再也撑不住，倒在了方姝娴的怀里，眼睛慢慢闭上了。“姝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可能、可能要睡一会儿。你把我带到松树底下，用旁边的青苔盖着我，别让别人发现。等、等我醒了，再陪你……采知母。”
“玄姝娘娘！玄姝娘娘！”方姝娴抱着玄姝，哭得撕心裂肺。她按照玄姝说的，把玄姝扶到了松树底下，用青苔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青苔上，不让她受冻。
那天晚上，方姝娴没有回家，她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守在松树底下，握着玄姝冰凉的手，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她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默默发誓：不管玄姝睡多久，她都会守在这里，等玄姝醒过来。因为玄姝是她的仙，是她要守护的人，就像当初玄姝守护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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