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的同路

张函瑞画地图的样子很认真，笔尖在白纸上蹭出细碎的“沙沙”声，时不时还抬头问王橹杰一句“这个位置你能看懂不”，见对方只是点头，又自顾自补充“看不懂也没事，放学我带你走一遍，保证你下次就能记住”。

王橹杰没搭话，却把张函瑞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他看着那张渐渐成型的简易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了食堂窗口、便利店、教务处，甚至还在教学楼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梧桐树，旁边写着“课间可以在这吹风，不晒”，字迹圆圆的，带着点稚气，跟他自己工整得近乎刻板的字完全不同。

“好啦，给你！”张函瑞把画好的地图叠成小小的方块，递到王橹杰手里，又指了指自己的笔记本，“笔记我都按日期整理好了，晚上放学咱们留二十分钟，我先给你讲上周的数学，函数那块有点难，你没听肯定跟不上。”

王橹杰捏着那张叠得整齐的纸，指尖触到纸上还没完全干透的墨迹，有点凉，却又透着点温度。他抬眼看向张函瑞，想说“不用麻烦”，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极轻的“谢谢”。

这是张函瑞第一次听到王橹杰说除了自我介绍之外的话，语气依旧淡淡的，却没了之前的冷意，像冰水里加了一勺温水，刚好不冻手。他立刻笑起来，梨涡更明显了：“谢啥呀，都是同桌，应该的！”

那天下午的课，王橹杰听得格外认真。以前在原来的学校，他总是一个人听课，没人跟他讨论，也没人帮他划重点，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只能自己闷在心里，慢慢琢磨。但现在，旁边的张函瑞总在关键时刻轻轻碰他一下，递过来一张写着“这个是重点，记下来”的小纸条，或者在老师提问的时候，悄悄用口型告诉他答案。

课间的时候，张函瑞还拉着他，去认识前后桌的同学：“这是李昊，咱们班篮球打得最好的，下次运动会你要是想看，让他给你留位置；这是陈雨，笔记记得比我还全，你要是有不懂的，问她也成。”

李昊笑着拍了拍王橹杰的肩膀：“新同学啊，以后要是想打球，喊我一声！”陈雨也递过来一块薄荷糖：“欢迎你，要是跟不上课，随时找我借笔记。”

王橹杰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热情，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却没像之前那样躲开。张函瑞站在他身边，像个小小的“保护伞”，见他没话说，就主动接过话茬，跟同学聊起天，偶尔还会把话题引到王橹杰身上，问他“你以前喜欢打球吗”“你爱吃西安的肉夹馍不”。

王橹杰大多时候只是简单地回答“还好”“没吃过”，但张函瑞却不觉得无聊，反而听得很认真，还在心里记下来：以后要带王橹杰吃肉夹馍，还要问他愿不愿意一起打球。

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候。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操场上满是打闹的学生，王橹杰收拾好书包，正准备跟张函瑞一起留下来补笔记，却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哗啦啦”的雨声——刚才还好好的天，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瞬间就织成了一张雨幕。

“糟了，我没带伞！”张函瑞拍了拍自己的书包，懊恼地说，“早上看天气挺好的，还以为不会下雨。”

王橹杰摸了摸自己的书包，里面也没有伞。他看着窗外的雨，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家离学校不算近，走路要四十分钟，现在下这么大的雨，要是冒雨走，肯定会淋透。

“没事，等会儿雨小了咱们再走。”张函瑞倒是看得开，拉着王橹杰坐回座位，“正好趁这个时间，我先给你讲数学。”

两人就坐在教室里，张函瑞翻开笔记本，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函数图像，一边画一边讲：“你看，这个一次函数的斜率，决定了它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还有截距，就是跟y轴交点的坐标……”

王橹杰听得很专注，偶尔会打断他，问一句“这里为什么要这样算”，张函瑞就会放慢语速，再讲一遍，直到他点头表示懂了为止。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把教室里的说话声衬得格外清晰，橘黄色的夕阳透过雨幕，在草稿纸上洒下一层柔和的光，连空气中都多了几分安静的暖意。

可这雨不仅没小，反而越下越大，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路灯都亮了，雨丝还在路灯下织着白蒙蒙的雾。

“不行，再等下去，天就太晚了。”王橹杰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把那张地图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我冒雨走就行，你要是有伞，就赶紧回家吧。”

“那怎么行！”张函瑞立刻站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这么大的雨，你冒雨走，肯定会感冒的！”他说着，从书包里翻出一把蓝色的伞，伞面上印着小小的云朵图案，“我有伞，咱们一起走，我家跟你顺路！”

王橹杰愣了一下，看着那把小小的伞——伞面不大，两个人一起撑，肯定会有一个人被淋到。而且他早上听张函瑞跟同学说，他家在学校东边，而自己家在西边，根本就不顺路。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你家不顺路。”王橹杰想把胳膊抽回来，却被张函瑞攥得紧紧的。

“怎么不顺路！”张函瑞睁着眼睛，一脸认真地说，“我今天要去我姥姥家，就在西边，跟你顺路！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姥姥该着急了。”

他说得一脸真诚，王橹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知道他是在撒谎，却没再拒绝。张函瑞见他没反驳，立刻开心起来，拉着他走出教室，把伞撑开，往他那边递了递：“你往我这边靠点，别淋到了。”

雨下得很大，伞面太小，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肩膀几乎贴在一起。张函瑞刻意把伞往王橹杰那边倾斜，自己的右肩很快就被雨水打湿，校服外套贴在身上，凉丝丝的，他却没说一句，反而还笑着跟王橹杰聊天：“你以前住的地方，也经常下雨吗？”

“还好，比西安少一点。”王橹杰看着他被打湿的肩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悄悄把伞往张函瑞那边推了推，“你往这边来，别淋着。”

“没事，我不怕冷！”张函瑞摆了摆手，又问，“你刚才说喜欢看西安的老纪录片，是喜欢看那种讲城墙的，还是讲兵马俑的？”

提到老纪录片，王橹杰的话明显多了些：“都喜欢，尤其是讲城墙的，以前在网上看过一点，说西安的城墙是保存最完整的，晚上亮灯的时候，特别好看。”

“那你肯定没去过城墙根下的书店！”张函瑞眼睛一亮，“那家书店特别小，但是有好多绝版的老纪录片，还有画册，周末我带你去，咱们可以挑几张，回来一起看！”

“好。”王橹杰点了点头，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就这样聊着天，慢慢往前走。雨幕里，路灯的光晕成一圈圈的，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一样。张函瑞的鞋子踩在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偶尔会溅到王橹杰的裤子上，他就会赶紧道歉，王橹杰却笑着说“没事”——这是他转学来西安后，第一次笑，不是刻意的扯嘴角，而是从心底里溢出来的，浅浅的笑。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王橹杰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的小区：“我到了，你姥姥家往哪走？”

张函瑞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相反的方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姥姥家不在这边，我就是想送你回家，怕你一个人淋雨。”

王橹杰愣了一下，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还有贴在身上的外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暖的，又有点酸。他沉默了两秒，从书包里拿出一条干毛巾——这是他妈妈让他带的，怕他在学校出汗，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把这个带上，擦一擦头发，别感冒了。”王橹杰把毛巾递给他，语气比平时温柔了些，“你家离这远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家离这也不远，走十分钟就到了！”张函瑞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橘子味的橡皮还在他的笔袋里，此刻闻着，好像跟雨水的味道混在一起，格外好闻，“那我先走啦，周末记得跟我去书店！”

“嗯，记得。”王橹杰点了点头，看着张函瑞撑着伞，转身跑进雨幕里，蓝色的伞面在雨里晃了晃，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

他站在小区门口，手里还残留着刚才张函瑞拉他胳膊时的温度，心里那层冰，好像在这场雨里，又化了一大半。他摸了摸书包里那张叠得整齐的地图，又想起张函瑞被打湿的肩膀，嘴角忍不住又向上扬了扬——原来，有个朋友，是这样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王橹杰特意早到了十分钟。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袋子，放在张函瑞的座位上，里面装着一条新的毛巾，还有一盒感冒药——他怕张函瑞昨天淋雨感冒，特意让妈妈早上买的。

张函瑞到教室的时候，看到座位上的袋子，愣了一下，拿起袋子看向王橹杰：“这是你给我的？”

“嗯，昨天你淋到雨了，吃点感冒药预防一下，毛巾是新的，你用那个干的，别用湿毛巾擦头发。”王橹杰坐在座位上，假装看书，耳朵却悄悄红了。

张函瑞看着袋子里的感冒药和毛巾，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他拿起感冒药，冲王橹杰笑了笑，梨涡浅浅的：“王橹杰，你也太好了吧！以后咱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啦！”

王橹杰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却在心里默默想：嗯，最好的朋友。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张函瑞每天早上都会给王橹杰带一个肉夹馍，说“这家是我家楼下的，超好吃，你肯定喜欢”；王橹杰则会提前帮张函瑞占好图书馆的位置，把他乱糟糟的笔记整理得整整齐齐。课间的时候，张函瑞会拉着王橹杰去操场散步，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放学的时候，两人会一起走，有时候去便利店买瓶冰峰，有时候去食堂吃碗面，日子过得平淡，却格外热闹。

周末的时候，张函瑞果然带王橹杰去了城墙根下的书店。书店很小，门口挂着一块旧旧的木牌，上面写着“老时光书店”。走进书店，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书架上摆满了旧书、老纪录片和画册，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洒在书架上，格外安静。

“你看，就是这里！”张函瑞拉着王橹杰走到一个书架前，拿起一本西安城墙的画册，“你看这个，拍的就是城墙晚上亮灯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好看？”

王橹杰接过画册，认真地翻看着，画册里的城墙，在灯光的映衬下，古朴又温柔，跟他在网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他看得入了迷，张函瑞就站在他身边，给他介绍每一张照片的位置，偶尔还会说“下次咱们晚上去城墙，我带你去看最漂亮的地方”。

那天，两人挑了两张老纪录片，一本城墙画册，走出书店的时候，夕阳正好，把城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函瑞提议：“咱们去城墙下的长椅上坐会儿吧，晒晒太阳。”

王橹杰点了点头，两人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画册，一起翻看着。张函瑞忽然想起什么，从笔袋里拿出那块橘子味的橡皮，递到王橹杰手里：“这个橡皮，你要是用着顺手，就给你吧，我还有一块。”

王橹杰看着那块边角已经磨圆的橡皮，橘子味淡淡的，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他接过橡皮，小心翼翼地放进笔袋里，抬头看向张函瑞，认真地说：“张函瑞，谢谢你。”

“谢啥呀，咱们是朋友嘛！”张函瑞笑着说，阳光落在他脸上，格外耀眼。

王橹杰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忽然觉得，转学来西安，好像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因为在这里，他遇到了张函瑞，遇到了这个像小太阳一样，把他孤僻的日子都晒得暖洋洋的朋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高一上学期很快就接近了尾声。期末考试前的一个周末，两人约着在图书馆复习。张函瑞趴在桌上，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忍不住叹了口气：“好难啊，我怎么都记不住。”

王橹杰放下笔，把他的笔记本拿过来，在草稿纸上把公式整理好，又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重点：“你看，这些公式其实有规律，你把这个记住，其他的就好记了。”他一边说，一边给张函瑞讲解，语气耐心，比平时温柔了很多。

张函瑞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永远过下去也不错。他悄悄凑过去，小声说：“王橹杰，下学期咱们还当同桌好不好？”

王橹杰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正好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他看着张函瑞眼里的期待，嘴角轻轻扬了扬，点了点头：“好，还当同桌。”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还有两人偶尔的低语。阳光暖暖的，落在他们的笔记本上，落在那块橘子味的橡皮上，也落在他们悄悄靠近的心里——这份友谊，正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发酵，朝着更温暖、更特别的方向，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