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玉鼎醒来时，伤势已经痊愈，四顾无人，便起身径直走去正殿。

元始天尊似是等他多时，见他醒来，缓步走近。玉鼎看见师父眼眶一酸，又蓄满泪水，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师父，我徒儿呢？他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救？”

元始天尊只是摇头，表示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他去吧，莫要强求。”又道了声福生无量天尊，转身而去，独留玉鼎颓然瘫地。

道童将他领去杨戬棺前，哮天化为黑犬，蜷成一团缩在杨戬胸口，听到动静蔫蔫抬头看，见没危险又将头放在主人胸前。

杨戬一身破败不堪的衣裳已被人换下，玉鼎捧起徒儿的手臂，发现那狰狞的伤口竟然还在，下意识用法术疗愈，但无果。

感受到杨戬体内有着一股与沉香对波之时如出一辙的气息在阻止伤势的愈合，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瞬间红了眼眶，咬牙切齿:“刘沉香……”

这孩子，当真如此恨跟他有血缘关系的舅舅？

还有梅山兄弟，不过二十年光景，他们是如何相信杨戬如此短时间内可以变成佞臣？

当真，盲目到看不穿他徒儿堪称拙劣的演技吗？

愚钝至极！

玉鼎坐在一侧，他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他徒儿躺在棺中，还是会茫然无措。

盯着杨戬安然的睡颜，下意识伸手理了理他胸前两缕微卷的发丝，他的徒儿，终于能歇歇了。

“睡吧，这里没人吵你了。”

“跪下！”

他忽然一声怒喝，而后一人跪在棺前。偏头看去，顿时气血上涌，斩仙剑瞬间横在跪着那人的脖颈处。哮天察觉到危险也从棺中跳出，低伏身子呲牙，做出攻击姿态。

玉鼎被人揽住腰拖拽退后，一时气恼不已，斩仙剑胡乱挥着，却没伤到他们一丝一毫。

“哪吒！你还我徒儿，还我徒儿！”

哪吒被师父强硬拉来昆仑本就一头雾水，此时再见到杨戬，发现那人竟是无声无息的躺在棺中，登时颤了一颤。

眼底含泪，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任寒刃逼喉也依然故作镇定。

“师伯，您闭关许久，不知杨戬……师兄在此期间徇私枉法，作恶多端，六亲不认，早已恶贯满盈，他死了也是为民除害。当初伤他确实有哪吒一份，哪吒不后悔，若是您想为他报仇，哪吒受着便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太乙向来最是护短，听到哪吒此番大逆不道之言，此刻也忍不住打了他一掌:“孽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又慌忙对玉鼎解释:“师兄，师弟我是带这个孽徒来向你请罪的。”

玉鼎气急而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反手用剑指着那师徒二人:“太乙，你徒儿就这么请罪的？平白闹我徒儿的心！”

他又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留下一个不知所措的太乙与不服气的哪吒。

再过来时怀中抱了一面镜子。

他将那铜镜丢给哪吒:“看仔细了，此镜可照人生平，好好看着我徒儿是如何对这个三界的，你们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今日，死也让你死的明白！”

话音未落，镜中真的浮现了景象，玉鼎拂袖，将镜中有关杨戬的一切尽数呈现在在场的几人面前。

他好笑的看着哪吒神情渐渐恍惚，心防崩塌，忽然有了大仇得报的快感。

“二哥……杨二哥，他是……他是为了新天条？不……不可能，假的吧……一定是假的吧？”

玉鼎扯了扯嘴角，眼底却不达半分笑意:“这些都是你杨二哥真真切切的经历。”

哪吒还未看完所有便挣扎着爬向杨戬，玉鼎一手拽着他不让靠近，他让太乙拿着镜子正对着哪吒，强迫他一点不落尽数收入眼中。

太乙虽心疼徒儿，可有魂飞魄散的杨戬在前，他也只能默默顺从着玉鼎。

画面定格在杨戬撤掉护体法力，襟门大敞硬接开天神斧的神威的一幕。

血色飞溅，银甲破碎，三界第一战神就此倒地不起。

哪吒眼中彻底黯淡下来，又向着杨戬挣扎一番，被玉鼎按住动弹不得。

“别急，你好好看看天庭是如何对待你二哥的。”

哪吒面无血色，稚嫩的脸颊尽是泪痕。此时杨戬穿着得体，却从那几乎凹陷的面容都能看出，他在天牢所遭受的有多么痛苦。

玉鼎一挥手，镜中便只余一片黑暗。

不是没有画面，而是杨戬一直呆在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中。天奴进来时，点燃蜡烛，才勉强得以看见被钉在墙壁上的杨戬。

玉鼎也是第一次看见徒儿受刑的画面，顿觉头皮发麻，那六处贯穿伤，竟是如此来的。

几根手指粗细的长钉，怎么就能撑得一人的重量。

他当时该多痛？

无休止的鞭刑与贯穿，血肉刺破时发出的噗呲声，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啪啪”声，玉鼎与哪吒二人，已是在强迫自己看下去，直到最后杨戬将隐藏起来的长钉刺入心口，玉鼎看的分明，他徒儿手上并无太多力气，那一钉不足刺入心脏，所以没有当场毙命。

他们明明要逃出生天了……却被沉香强行召魂，而后生生打散！

之后便是他负着杨戬辗转回到阐教的事情。

哪吒早不再挣扎，眼神木讷的愣在原地。玉鼎又坐回原处，颤抖的手隔着衣物怜爱的拂过每处长钉造成的伤口，出关这几日流的泪比他前面所有年月加起来还多，他现在哭不出来了。

“师兄……你……”太乙想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将要落在玉鼎肩上的手打了个转放回身侧，他有什么资格安慰这个刚失去爱徒的人？

那些刑罚，便是他看了也心痛万分，别说这位当师父的。

“你走吧……”玉鼎像是疲惫到了极点，闭合了双眸:“带着你的好徒儿离我们远点，我不想在这里脏了我徒儿的眼，也不想看见他。”

哪吒这才忽得回神，挣脱了太乙双手，扑向杨戬，仗着自己小巧的身量竟是直接挤进棺中，抱着那人痛哭起来:“二哥……哪吒错了，哪吒知错！你醒过来打我，杀了我都行，你醒醒……我告诉沉香他们真相，你醒来……”

斩仙剑又逼在他的喉前，玉鼎居高临下，淡漠的看他:“从我徒儿身上下去，不准碰他。”

太乙急忙将人提溜走，又听玉鼎强忍着哽咽的声音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些真相，我徒儿至死不愿说，自有他的道理，你若是敢透露一句，我必要你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