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躺椅微微摇晃，发出轻柔的吱呀声，与树梢间漏下的细碎阳光节奏一致。苏衍闭着眼，感受着这份恰到好处的宁静。院墙不高，刚好能挡住大部分视线，却又不会显得憋闷。偶尔有微风吹过，新生的树叶便沙沙作响，像是为他这新主人的午憩奏响安眠曲。

他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享受着这种半梦半醒的慵懒状态。神思散漫地漂浮着，感知着这座小城最细微的脉动。东市卖豆腐的阿婆正在收摊，西巷铁匠铺的锤击声渐歇，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青石板路，笑声清脆。更远处，城主府邸内，那位金丹初期的城主正在打坐，气息运转间带着这个小地方修士特有的、小心翼翼的谨慎。

一切都很…普通。正是他想要的。

然而，这份普通并未持续太久。

先是隔壁院子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苍老而无力，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歇。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水缸旁小心地舀水。再然后，是极低的、带着愁苦的叹息，顺着风飘进苏衍的院子。

苏衍的眼皮动都没动。邻居的疾苦？与他何干。他退休是为了清静，不是来当救苦救难的老爷爷。

可那声音断断续续，总是不肯彻底安静。咳嗽，舀水，叹息，周而复始。

终于，苏衍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望向那堵隔开两家的矮墙。目光轻易穿透了砖石，看到了隔壁院中的景象。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正扶着水缸边缘艰难地喘息。他面庞瘦削，眼眶深陷，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虽然整洁，却掩不住一股沉沉的暮气与病态。老者体内气息紊乱，经脉中盘踞着一股阴寒的旧伤，不断侵蚀着他本就微薄的真元，修为大概在炼气中期徘徊，而且眼看就要跌落到初期了。这伤显然年月已久，拖垮了他的身体，也耗尽了他的家底。

老者喘匀了气，颤巍巍地拿起一个破旧的木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清水，小心地端回屋里。屋里炕上，似乎还躺着另一个更虚弱的人。

典型的底层散修晚景凄凉的画面。在这个世界，太过常见。

苏衍收回目光，重新躺好。

麻烦。

他只想晒太阳睡午觉。

隔壁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急促了些。

苏衍无声地叹了口气。太吵了。影响他退休生活的质量。

他屈指一弹，一道无形无质、甚至连最细微的能量波动都没有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越过矮墙，没入那老者的后心。

正咳得撕心裂肺的老者猛地一顿。

那纠缠他数十年、让他生不如死的阴寒痛楚，竟在刹那间如冰雪遇阳般消散无踪。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涌入他干涸的经脉，不仅瞬间修复了所有暗伤，更将他那即将溃散的炼气中期修为稳固下来，甚至隐隐有所精进，触摸到了后期的门槛。

老者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活力。他下意识地直起腰，那佝偻了多年的脊背，竟然挺直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从未如此清新甘甜，肺腑间再无丝毫滞涩痛感。

“这…这是……”老者激动得浑身颤抖，浑浊的双眼迸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猛地转头，目光扫视自家破败的小院，最终落在旁边那堵矮墙上。

隔壁院子，昨天还荒废着，今天似乎…有了人气？是了，白天好像听到中介老王带人来看过房子。难道是新来的邻居？

是那位高人出手？

老者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何等通天手段？弹指间治愈沉疴，润物细无声！他下意识地就想立刻冲过去叩拜感谢。

但他脚步刚动，又硬生生止住。

那位高人既然选择如此隐晦的方式相助，显然是不愿声张，不愿被打扰。自己贸然前去，岂不是恩将仇报，反而惹得高人不快？

老者站在院中，对着矮墙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脸上老泪纵横，却是喜悦的泪水。他抹了把脸，感觉整个人生都重新充满了希望。他看了一眼屋内病榻上的老妻，心中激动万分，或许…或许老伴也有救了？但他不敢再奢求，今日之恩，已是再造之恩。

隔壁院子终于彻底安静了。

苏衍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嗯，这下清静了。可以继续睡了。

他并不知道，也不关心那老者内心的波澜壮阔和感激涕零。他只是解决了一个噪音源，保障了自己午睡的权利。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刚安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院门外的小巷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嚣张的喧哗声。

“是这家吗？看着不像啊！”

“错不了！老王亲口说的，就是个穿青衣服的愣头青买的，花了十块中品灵石呢！肥羊！”

“妈的，这种破房子也值十块中品灵石？肯定是哪个大家族跑出来的败家子，身上肯定还有更多油水！”

“嘿嘿，大哥说得对！咱们这回捞着了！”

哐当一声！

院门被人很不客气地从外面一脚踹开。

三个穿着流里流气、修为勉强在炼气一二层徘徊的混混，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叉着腰，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模样。

“喂！新来的！懂不懂规矩？”刀疤脸斜着眼，打量了一下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小院，目光最后落在树荫下躺椅上似乎正在睡觉的苏衍身上，语气更加不善，“在这西城根儿住，得交保护费！每月…嗯，五块中品灵石！”

他故意狮子大开口，准备等着对方讨价还价。

另外两个混混也摩拳擦掌，不怀好意地笑着，分散开来，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苏衍连眼睛都没睁开。

真烦。

只是想睡个午觉而已。怎么这么多事？

保护费？他苏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跟他收保护费。

有点…新鲜。但更多的是烦人。

他懒得动手，甚至懒得跟他们说话。跟这种蝼蚁计较，实在有失身份，而且很累。

于是，他只是微微睁开一条眼缝，随意地瞥了那三个混混一眼。

这一眼，平平无奇。

没有神光迸射，没有威压降临。

然而，在那三个混混的感知中，却仿佛整个天地骤然倒悬！眼前那青衣年轻人的身影瞬间变得无限高大、无比古老、浩瀚莫测！他们仿佛看到了星辰诞生与毁灭，看到了宇宙洪荒的变迁，看到了自身渺小如尘埃的本质……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三个混混脸上的嚣张表情瞬间凝固，眼神变得空洞而迷茫，充满了哲学性的思考。他们直接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三尊雕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对生命和宇宙本质的终极拷问。

世界再次清静了。

苏衍满意地闭上眼，继续他的午睡。

至于那三个陷入哲学思辨的混混会在他门口站多久，会不会饿死渴死，或者被路过的野狗叼走，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阳光温暖，树影婆娑。

躺椅再次轻轻摇晃起来。

偶尔有路过巷口的街坊，好奇地朝院里望一眼，能看到一个青衣年轻人安稳地躺在树下小憩，而院门口则古怪地站着三个一动不动、眼神呆滞的混混。

“咦？那不是刀疤刘他们吗？站那儿干嘛呢？”

“不知道啊，中邪了似的……”

“小声点，别吵到人家睡觉……”

人们窃窃私语几句，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人多管闲事，很快便各自散去了。

院子里，苏衍的呼吸均匀绵长。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打打杀杀，没有万界争锋，只有一片温暖的阳光，和一张舒适的躺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