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拒绝的理由

弥塞拉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无形的力量往下拽，每一寸骨头都浸着深海的冷，内脏像被麻绳勒住，连呼吸都带着水的重量。

　　可她的灵魂却在往天上飘，飘得快要撞碎云层，指尖都能触到太阳的温度。

　　像有人拿着斧头把她从中间劈开，一半坠向地狱，一半升往天堂。

　　意识里的她走了好久的楼梯，没有尽头的高塔上布满上荆棘。她睁大眼睛，酸涩得快要落泪，却看不见一丝亮光。

　　她似乎又回到了没有成为“牧羊犬”过去，又回到了因为天生的眼疾被称作“神弃之子”的过去，回到了那个本该死在那个泥潭的过去。

　　或许她从来没逃出去过。那些成为“牧羊犬”后的日子，那些看似摆脱了一切的时光，不过是另一场更长的噩梦。

　　意识里似乎感知不到疲惫，弥塞拉就这样扯着藤蔓前进。殷红的血液混着暗绿的汁液顺着指尖往下淌。

　　像一条条细小的蛇，沿着血管攀上她的手臂，顺着经脉往胸口汇聚。她能感觉到那股温热在胸口聚成一个球，烫得她心脏发颤。

　　风声烈得像开枪时的嘶吼，混着人们绝望的悲戚……或许真的有枪声？又或许，只是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她的胸口感受到一股冲力，那力量又冷又硬，像冰做的手，直接把她从高塔上推了下去。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像断了线的风筝，往下坠，往下坠，最后“噗通”一声掉进了高塔之下，如同石油一样漆黑粘稠的泥沼。

　　腐臭味顺着鼻腔往肺里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烂掉的树叶。

　　弥塞拉忘记了挣扎，也或许觉得不需要挣扎。她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拉她——是她那早已沉在水底的躯体。那皮肤冰凉，和她的体温慢慢交融，像两个破碎的瓷片终于拼在了一起。

　　或许连我的灵魂也不应该在天堂存在吧…这样也好。弥塞拉这样想着，意识逐渐消散。

　　“才不好喔～弥弥快醒来～我的乖狗狗可不会迷路的对吧？”

　　“……是，我主。”回应轻得像叹息。

　　更想睡了。

　　弥塞拉猛地睁开眼，如同溺水般大口喘息着。帷幔就在眼前，可上面绣的玫瑰卷边已经变成了细小的触须，慢悠悠地缠上她的手臂；梳妆台上的银镜蒙着一层清晨的水汽，晕开的不是她的房间，是一双双模糊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耳旁的亡灵低语越来越响，碎片般的句子往她脑里钻，无法听清，无法理解。

　　意识的“污染”又加重了啊。弥塞拉抬手遮住眼。

　　哪怕只是意识的交互，高纬度的祂就像墨汁浸染她的脑内，把她的理智泡的发烂。

　　就像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噩梦从未真正结束，只是从“闭眼的幻象”变成了“睁眼的杂音”。

　　“你还好吗弥弥？今天感觉怎么样？”祂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就这样突兀而霸道地扎进她的脑海。

　　就像一位关心祂生病宠物的主人。

　　“我很好，我主。”

　　就像一个不愿意让主人担心的宠物。

　　这个平时总是没个正行的神明，此刻也短暂的失语了。当然也只有短暂，祂总是想到新的乐子。

　　“要我说～弥弥要不干脆来我这吧？怎么样怎么样？这是我刚学的能力喔。这样弥弥的病也治好了，我也可以和弥弥见面啦～”

　　“…当然可以，我主。”

　　信与不信，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仪式就这样仓促地开始，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撕裂般的痛楚。只是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粘稠，却不窒息。脑内的阵痛被一种温润的能量包裹取代。她感觉自己像一滴水，融入了某种流动的介质，被温柔地推送向前。

　　“哼哼，我就说我做得到吧！弥弥到时候哇～我先给你摁个语音包，这样就能…等等，这是我家的坐标吗？！”

　　…….我就知道。

　　“我主，我会死吗？”不安的失重感越来越强，弥塞拉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又感觉自己在不断上升。

　　“呃呃呃，别急别急！我先把语音包丢给你，再看看能不能通过名字锁定……什么叫‘弥塞拉’这个名字用不了了？这怎么搞啊！”祂的声音越来越远，竟难得染上一丝慌乱。

　　哈哈。大概，是真要完蛋了。

　　下一秒，她“咚”地砸在一片柔软的东西上——是带着露水的草地，鼻尖窜进草木的清香和淡淡的樱花味，干净的让她愣了神。

　　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识调动权能，直到意识里泛起熟悉的滞涩感，才猛然反应过来：作为神造物的身体，也就是“弥塞拉”，被这个世界排斥了。

　　而此刻的她，早已不是那个拥有清晰视野的“弥塞拉”——而是那个被她遗忘许久、连光都触不到的第一次生命，那个连名字都不曾拥有的过去，她的“前世”。

　　曾经能看清的光鲜景色，如今只剩黑白灰三色，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指尖还沾着草叶的湿痕，可心里那片空茫却像潮水般漫上来。她明明能闻到草木的清香，能摸到身下柔软的土地，可整个人像悬在半空，连落脚的力气都没有。

　　千百年当“牧羊犬”的日子，早把“自己该去哪”的念头磨没了，可现在突然没了祂的声音，没了待执行的任务，甚至连“弥塞拉”这个被赐予的身份都被排斥，她竟不知道该抬手还是该放下。

　　这具看不见光的病弱的躯壳，是千年前被族人，被神明甚至是自己都遗弃的躯壳。

　　所以，为什么又回到原点了呢？

　　风卷着樱花瓣擦过脸颊，轻得像羽毛，可她脑子里却翻涌着过去那些溅在指尖的血珠，那些在耳边消散的哀嚎，还有祂笑着说“弥弥，是我最喜欢的乖狗狗”时，她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踏实。

　　原来她早就在血泊里站了太久，久到以为那就是归宿。现在突然踩在草地上，反而像偷来的错觉，连呼吸都怕惊碎了这片刻的安宁。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回头的路又是什么样的？是回到高塔下的泥沼，还是回到那些被称作“神弃之子”的日子？不过都是更黑的深渊而已。

　　弥塞拉感觉自己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线断了，就只能僵在原地，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您没事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止住弥塞拉翻涌的思绪。那些音节柔软又陌生，弥塞拉竖着耳朵听，却一个字也没听懂。

　　她试着转头，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还蹭到了个挂着的小铃铛，“叮铃”一声。

　　那声音又响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还凑得更近了些。

　　弥塞拉能感觉到对方小小的身体靠过来，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背。可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只能攥着草叶，茫然地“看着”。

　　就在这时，她脑内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是祂丢来的语音包激活了。下一秒，狐之助刚才的话突然清晰地钻进脑里：“在下是狐之助，负责引导审神者。您是新来的审神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