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格斗的余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集训队里漾开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叶寸心那不合常理的身手,以及雷战教官最后那近乎对峙的逼问,都成了女兵们私下里窃窃私语的话题。
叶寸心变得更加沉默。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训练时一丝不苟,却不再有任何“超常”的发挥,甚至刻意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吃力一些。她吃饭时总是独自坐在角落,快速吃完便离开,夜晚也总是最早洗漱上床,面朝墙壁,仿佛已经熟睡。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个夜晚,她都是睁着眼睛,在黑暗中聆听着宿舍里均匀的呼吸声,直到天明。雷战那双探究的、冰冷的眼睛,如同梦魇,时时在她眼前浮现。她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兰妮对叶寸心的态度变得十分复杂。她不再主动挑衅,但偶尔看向叶寸心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何璐则试图靠近叶寸心,给她一些安慰,但总是被叶寸心用礼貌而疏离的态度挡开。
整个集训队的气氛,因为叶寸心这块“寒冰”的存在,而显得有些压抑。
夜色深沉,教官办公楼的大部分窗户已经漆黑,只有顶楼的一间办公室,依旧亮着灯。
雷战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的却不是训练计划,而是叶寸心那份薄得可怜的档案。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老狐狸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雷神,你要的叶寸心在侦察营时期的训练录像和评估报告,能调取的都在这里了。”
雷战接过文件夹,快速翻阅起来。录像里的叶寸心,成绩优秀,格斗、射击、体能都在上游,但所有的动作都标准、规范,带着新兵特有的刻板,与如今这个在泥潭中如同鬼魅般难缠的叶寸心,判若两人!
评估报告上,教官的评语多是“有潜力”、“肯吃苦”、“纪律性强”,最多是“有时过于争强好胜”,丝毫看不出有任何“野路子”或特殊背景的迹象。
这一切,都完美得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看出什么了?”老狐狸问道。
雷战将文件夹合上,扔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太干净了,反而有问题。”
一个企业家千金,在进入侦察营短短几个月内,就能拥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除非她之前一直在伪装,或者……有非同寻常的经历。
“她母亲张海燕那边……”老狐狸迟疑了一下,“社会关系比较复杂,生意场上接触的人三教九流。会不会是……”
雷战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你怀疑她受过非正规训练?”
“不排除这个可能。”老狐狸压低声音,“或者,她背后有我们不知道的‘老师’。”
雷战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像。她的打法,没有流派,没有章法,纯粹是为了生存和杀人。这种本事,不是哪个‘老师’能教出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那是在血水里泡出来的。”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台灯灯泡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那……现在怎么办?”老狐狸问道,“继续加大观察力度?还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否要考虑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甚至向上级汇报这种异常情况。
雷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白天在泥潭里,叶寸心那双含泪的、带着巨大悲伤和倔强的眼睛。
“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那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回响。
重要的人……是谁?
为什么她的悲伤,会让他产生一种奇怪的、针扎似的心疼感?
这种完全不合逻辑的情绪反应,让雷战感到烦躁。他是一名职业军人,他的判断应该基于事实和逻辑,而不是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先不要轻举妄动。”良久,雷战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观察继续,但范围扩大。重点关注她与他人的接触,特别是……是否有异常的通联。”
他想到了叶寸心的母亲,张海燕。那个女人的背景,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明白。”老狐狸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雷神,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丫头,不像是有什么坏心?”
雷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理智告诉他,叶寸心的异常是巨大的安全隐患,必须彻查清楚。但某种更深层的、无法言说的直觉,却又在隐隐阻止他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这种矛盾,让他备受煎熬。
“做好你该做的事。”雷战没有正面回答,语气恢复了冷硬,“出去吧。”
老狐狸叹了口气,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办公室内,只剩下雷战一人。他重新拿起叶寸心的档案,看着照片上那个眉眼飞扬、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年轻女孩,眼神复杂难明。
叶寸心……你究竟,是谁?
与此同时,女兵宿舍楼早已熄灯。大部分女兵都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叶寸心依旧保持着面朝墙壁的姿势,但她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探测器,捕捉着走廊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特定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们宿舍的门口。
叶寸心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这个节奏……是雷战!他很少在熄灯后亲自来女兵宿舍区巡逻!
他要做什么?
门没有被推开。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大约十几秒,然后,开始缓缓移动,似乎是沿着走廊,逐一检查每个宿舍的情况。
叶寸心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能感觉到,那脚步声在经过她们宿舍门口时,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
他……在听什么?
是在确认她是否安分?还是……别的?
脚步声最终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叶寸心缓缓松了一口气,但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这种无时无刻不被监视、如履薄冰的感觉,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被动地隐藏,只会让雷战的疑心越来越重。她需要主动释放一些信息,一些能够部分解释她异常,却又不会暴露重生真相的信息。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这个计划很冒险,但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唯一方法。
她需要一场“意外”,一场能让她“合理”展现出部分能力,同时又能博取一定程度信任的“意外”。
第二天,训练照旧。科目是夜间地形判读与按图行进。女兵们被分散投放到一片陌生的山林中,依靠地图和指北针,在规定时间内找到隐藏在丛林中的几个坐标点。
叶寸心被分到了一个相对独立的路线。她刻意控制着速度,既不突出,也不落后,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新兵,小心翼翼地按照地图指示前进。
夜色浓重,林间能见度极低。只有手中的微型手电,发出微弱的光晕。
在途经一处陡峭的、长满青苔的溪谷时,叶寸心“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顺着湿滑的斜坡滚落下去!
她的惊呼声和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隐藏在暗处、负责监控和保障的教官立刻发现了异常,迅速向溪谷方向靠拢。
叶寸心滚落到谷底,浑身沾满了泥浆和腐叶,她抱着自己的右脚踝,发出压抑的、充满痛苦的呻吟声。手电筒滚落在一边,光线照亮了她苍白汗湿的脸。
“叶寸心!报告你的情况!”教官的声音通过单兵通讯器传来,带着急切。
“报告……我的脚……好像扭伤了……动不了……”叶寸心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痛苦。
然而,在无人看到的黑暗中,她的眼神却异常冷静,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鱼儿上钩。
她知道,这场“意外”,很快就会传到某个人的耳朵里。
而她,将在这谷底,上演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这场戏,将决定她接下来的命运,是继续被怀疑的阴影笼罩,还是能撕开一道微弱的光亮。
溪谷上方,传来教官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叶寸心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将所有的计算和冷静深深掩藏起来,只留下一个受伤新兵应有的脆弱和恐惧。
夜色,愈发深沉。林间的风,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