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医务所的病房,洁白,安静,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叶寸心靠在病床上,右脚踝被专业的绷带固定着,高高垫起。窗外,训练场的口号声和枪械撞击声隐约可闻,更衬得病房内的寂静有些压抑。
她已经在这里“静养”了两天。这两天里,除了按时送饭和换药的护士,她几乎没有见过任何人。何璐和欧阳倩代表女兵们来看过她一次,送了些水果,说了些安慰的话,但碍于纪律,待的时间不长。沈兰妮没有来,叶寸心能理解,那场泥潭格斗和随后的“意外”,恐怕让心高气傲的沈教官心情复杂。
这种被隔离般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叶寸心需要这种隔离。这给了她宝贵的时间和空间来梳理思绪,调整策略。
雷战没有出现。这既在预料之中,又让她心头莫名有些空落。她知道,他绝不会因为一次“意外”就放松警惕,更大的可能,是他在暗中布网。这间看似安全的病房,或许就是他的新观察点。
她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次与外界接触,都可能是试探。
这天下午,护士刚换完药离开,病房门又被轻轻敲响。
“请进。”叶寸心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有些疲惫和无聊。
进来的是老狐狸。他手里没拿病历本,反而提着一个军绿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半导体收音机。
“叶寸心同志,感觉怎么样?”老狐狸脸上带着惯有的、看似随和的笑容。
“报告教官,好多了,就是有点闷。”叶寸心努力让自己的回答像一个受伤后渴望归队的年轻士兵。
“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不得。”老狐狸把收音机放在床头柜上,“怕你无聊,给你找个伴儿。这老家伙有时候信号不太好,但听听新闻、音乐,解解闷还行。”
叶寸心的心跳漏了一拍。收音机?在这个智能手机尚未完全普及、但MP3等数码产品已经流行的年代,送来一个老式半导体收音机?这太不寻常了。是巧合,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测试?
“谢谢教官。”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这太好了,这两天快闷坏了。”
老狐狸笑了笑,看似随意地摆弄了一下收音机,调到了一个播放着轻音乐的频道,声音不大不小。“行,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跟护士说。”
他又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一关上,叶寸心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那个半导体收音机。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泛着金属和塑料的冷光,像一个沉默的潘多拉魔盒。
叶寸心没有立刻去碰那台收音机。她靠在床头,闭上眼睛,仿佛在休息,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老狐狸的这个举动,绝对有意为之。一部收音机,能测试什么?
测试她是否试图与外界联系?收音机可以接收短波信号,理论上确实存在这种可能。但这种方式过于原始和低效,对于她这个级别的“潜伏者”来说,几乎不可能采用。
或者……测试她的耐心和警惕性?看她是否会迫不及待地去研究这台“意外”出现的设备?
又或者,收音机本身被动了手脚,里面有窃听器?这倒是有可能。但如果只是窃听,没必要多此一举送个收音机来,病房里完全可以安装更隐蔽的设备。
一个个可能性被提出,又被否定。叶寸心感到一阵疲惫。这种时时刻刻需要揣测对方意图、如履薄冰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箱里的老鼠,外面有无数双眼睛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不能自乱阵脚。既然对方出招了,她必须接招,而且要接得自然,接得毫无破绽。
接下来的半天,叶寸心表现得像一个真正养伤无聊的士兵。她时而看看窗外,时而翻翻护士带来的旧杂志,偶尔,才会“漫不经心”地伸手扭动收音机的调频旋钮,听听里面的音乐或者新闻广播,音量始终保持在适中范围,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她甚至在一次调台时,故意让收音机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杂音,然后她像被吵到一样,皱着眉头把它关掉了,嘴里还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破玩意儿……”
她的一切表现,都完美符合一个年轻女兵在养伤期间的真实状态。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当她的手指拂过收音机外壳的接缝、电池仓盖以及天线根部时,她凭借前世积累的经验,已经敏锐地感知到,这台收音机的外壳有极其细微的、非正常拆卸留下的痕迹,天线基座的活动阻尼也有些不自然。
果然被动了手脚。虽然无法确定具体是什么装置,但可以肯定,这绝不仅仅是一台用来解闷的收音机。
傍晚,天色渐暗。叶寸心吃完护士送来的病号饭,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再次打开了收音机。这一次,她调到了一个信号不太稳定的国际新闻频道,里面正用英语播报着一些全球经济动态。
她看似随意地听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白色的墙壁上,仿佛在神游天外。
新闻播报员用平稳的语速念着一条关于某中东地区局势紧张的新闻。当提到一个特定的、位于冲突区域边缘的港口城市名字时,播报员习惯性地用当地语言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的发音。
那个地名,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叶寸心!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个港口城市……K港!在前世,大概一年后,那里将会发生一场震惊世界的、针对海外华人设施的恐怖袭击事件!而当时,雷战所在的小队,正是因为前期获取了错误的情报,在介入一次相关的跨境营救任务时,踏入了精心设计的陷阱,导致了最终的……
惨剧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让叶寸心的呼吸瞬间急促,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这个地名,这个时间点……是巧合吗?!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这条新闻本身平平无奇,但那个地名的出现,对于知悉未来的她来说,不啻于一声惊雷!
是试探!这是一个极其恶毒、极其精准的试探!
雷战或者老狐狸,他们难道已经开始怀疑到这种程度了吗?他们用这种方式,来测试她是否对未来的某些特定事件有“超前”的反应?!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冰水般浇遍了叶寸心的全身。她感觉手脚冰凉,心脏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跳出胸腔。
怎么办?!
如果她表现出任何异常,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变化,都可能被隐藏在暗处的观察者捕捉到!那就彻底完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寸心十年卧底生涯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强大意志力发挥了作用。她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感让她瞬间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清醒过来!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新闻的下一条内容上,是关于欧洲股市的波动。她甚至刻意地微微蹙起了眉头,仿佛对枯燥的经济新闻感到厌烦,然后,她伸出手,有些烦躁地转动了调频旋钮。
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变成了咿咿呀呀的地方戏曲。
叶寸心轻轻舒了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入耳的东西,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小了一些,然后重新拿起那本旧杂志,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
从外表看,她只是一个换了台、对经济新闻不感兴趣的女兵。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短短几秒钟,她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背的病号服,已经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教官办公室内。
雷战和老狐狸站在监控屏幕前。屏幕上分割出几个画面,其中一个正是叶寸心病房的实时监控(以安全检查为名安装),角度正好能捕捉到她的侧脸和上半身。
刚才国际新闻播放的那条消息,是他们精心挑选后,通过技术手段略微增强了信号,确保病房那台改装过的收音机能清晰接收到的。
屏幕上,叶寸心在听到那个特定地名时,身体有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翻阅杂志的手指也停顿了那么一瞬。但随即,她就换台了,表情流露出的是对经济新闻的厌烦。
“有反应吗?”老狐狸紧盯着屏幕,低声问。
雷战的目光如同鹰隼,一帧一帧地回放着刚才那几秒钟的画面。他放大了叶寸心面部表情的特写。
那瞬间的僵硬和停顿,确实存在。但她的眼神……在那一刹那,除了似乎被突然的杂音或无聊新闻干扰而产生的不耐烦,还有一种……更复杂的东西闪过,太快了,快得让他无法捕捉清晰。
是震惊?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无法确定。
“反应很微弱,而且后续行为合理。”雷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松?“单凭这个,无法判断。”
老狐狸叹了口气:“看来,要么是她伪装得太好,要么……就真的只是巧合。”
雷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定格的画面上,停留在叶寸心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的侧脸上。
叶寸心,刚才那一瞬间,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那个地名,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无关紧要的噪音,还是……敲响了你心中的某口警钟?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因为这一个细微的、无法定性的反应,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雷战关掉了监控屏幕,转身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叶寸心,你就像这烟雾一样,让人看不透,抓不住。
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藏着什么。我一定会把它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