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休整期”,对叶寸心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她像一个被放在透明鱼缸里的鱼,看似自由,实则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无形的注视之下。她严格按照一个伤员的作息活动,白天在图书馆看看军事杂志,下午在操场边做些简单的拉伸,晚上准时回宿舍休息,规律得近乎刻板。
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联想的敏感话题,包括布告栏上那则关于PTSD的讲座通知。她甚至强迫自己阅读一些基础的单兵战术手册,表现出一种“笨拙”的好学,仿佛在努力弥补之前的不足。
她在表演,表演一个受到惊吓后努力恢复正常、渴望进步的新兵。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她知道自己必须沉住气,在雷战下一步行动明朗之前,绝不能自乱阵脚。
然而,雷战那边,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他没有再出现在叶寸心的视线里,没有新的试探,甚至连常规的训练视察都很少露面。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叶寸心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压抑。
她不知道的是,这种平静,源于雷战正陷入一场颠覆他过往所有认知的风暴中心。
教官办公室内,烟雾缭绕。雷战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并非训练计划或人员档案,而是一份标注着“绝密·烛龙”的电子文档。
文档的内容,涉及军方某个高度机密的研究项目,其研究方向,正是关于人类在极端应激状态下可能出现的、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超前认知”或“既视感”现象。报告中列举了一些语焉不详的案例,提及某些经历过濒死体验或重大创伤的特种作战人员,在事后会表现出对未发生事件片段性的“预知”或对某些特定场景、符号产生超乎寻常的敏锐反应。报告谨慎地将其归因于大脑在极限状态下的潜能激发或信息整合异常,但也承认,现有科学无法完全解释。
这份报告,是雷战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渠道和人情才申请调阅的。里面的内容荒诞离奇,若在平时,他只会嗤之以鼻。但此刻,结合叶寸心身上种种无法解释的疑点,这份报告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锁。
难道……叶寸心是某种意义上的“超前认知”者?她经历过某种巨大的创伤(或许是档案中被掩盖的部分?),导致她对未来某些特定威胁或场景,产生了某种……预警本能?
这个想法本身足够疯狂,却是目前所有线索下,唯一能勉强串联起来的解释!这能解释她超乎常人的危机反应、对战场的异常“熟悉感”,甚至能部分解释她看向自己时,那复杂眼神中蕴含的、仿佛“预知”到某种悲剧的悲伤……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她所有的“异常”,就不再是威胁,而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宝贵财富!一个能“预知”危险的战士,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雷战比谁都清楚!
这个念头让雷战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混合着震惊、激动和巨大责任感的情绪攫住了他。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疑虑和警惕。如果叶寸心真的拥有这种能力,她自己是否清楚?她为何要极力隐藏?这份能力的来源和稳定性又如何?更重要的是,这份绝密报告的存在,意味着军方高层可能早已关注此类现象,叶寸心的出现,是福是祸?
他猛地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真相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隔着一层更厚的迷雾。
休整期的最后一天下午,叶寸心照例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晒太阳”,手里捧着一本《单兵战术基础详解》,看得“聚精会神”。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一阵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叶寸心的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但脸上依旧维持着专注阅读的表情。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
叶寸心“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到雷战站在阳光下,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他今天没有穿作训服,而是一身常服,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深邃,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探究。
“教官。”叶寸心合上书,想要站起来。
“坐着。”雷战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他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空位。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操场上训练的号子声远远传来,更衬得此处的安静有些诡异。
叶寸心握紧了手中的书,指甲几乎要嵌进封面里。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会说什么?揭穿?质问?
然而,雷战开口的话,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脚伤恢复得怎么样?”他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任何一个普通士兵。
叶寸心愣了一下,才低声回答:“好多了,谢谢教官关心。”
“嗯。”雷战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训练的队伍,似乎只是随口闲聊,“过几周,有个联合演习,规模不小。”
叶寸心的心猛地一跳!联合演习?!前世,导致雷战牺牲的那场悲剧,就是发生在一场大型联合演习中!时间点……似乎也对得上!
难道……就是这一次?!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的脸色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白,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她猛地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的这些细微变化,丝毫没有逃过雷战的眼睛。雷战的瞳孔微微收缩,心中那个疯狂的猜想,又得到了一个有力的佐证!她对这个“联合演习”的反应,太大了!这绝不是一个新兵该有的反应!
“怎么?”雷战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语气却依旧平淡,“听到演习,紧张了?”
叶寸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报告教官!是……有点紧张。怕拖大家后腿。”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雷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话锋一转,说了一句让叶寸心如坠冰窟的话:
“不用太紧张。演习就是实战,但终究不是实战。只要准备充分,预案周全,就能最大程度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不必要的伤亡”这几个字,他咬得并不重,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叶寸心的心上!
他是什么意思?!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他在暗示什么?!难道他知道了演习会有危险?还是他在试探她是否“知道”什么?!
叶寸心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大脑疯狂运转,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回应。她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是,教官。”
雷战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常服的下摆:“好好恢复,演习需要每个人都在状态。”
说完,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叶寸心独自坐在长椅上,浑身冰冷,仿佛刚刚从冰水里捞出来。雷战最后那几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盘旋。
联合演习……不必要的伤亡……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今天的出现,这番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一种新的、更隐晦的试探?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预警?
巨大的谜团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发现,自己完全猜不透雷战的想法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阶段。
而走远的雷战,在拐过墙角、脱离叶寸心视线的那一刻,脚步微微一顿。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长椅上那个显得格外渺小和孤寂的身影,眼神复杂难明。
叶寸心,我对你的“了解”,或许远超你的想象。
而这场即将到来的演习,将会是验证一切的最好舞台。
是成为扭转命运的契机,还是走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答案,就藏在未来的硝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