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胜利的喧嚣也渐渐归于平静。基地为参演部队举行了简短的总结讲评，雷战作为指挥官，在台上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得失，表扬了火凤凰在遭遇突发伏击时的应变和最终扭转战局的表现，尤其“不点名”地提到了个别队员在关键时刻的“准确预警”和“ decisive action”。他的语气公事公办，目光扫过台下时，在叶寸心脸上停留的时间，并不比其他立功队员更长。
叶寸心坐在队伍中，身姿笔挺，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被表扬后的内敛。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怎样疯狂的节奏擂动着。演习结束了，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老地方见。”
那四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老地方……指的是哪里？前世，他们之间，有过所谓的“老地方”吗？是那次泥潭格斗后他找她谈话的训练场角落？是那次她打靶破纪录后他单独指导的射击预习区？还是……他牺牲前，最后一次交代任务的那个僻静山坡？
无数个画面闪过，每一个都带着血与泪的痕迹。叶寸心发现，她和雷战之间，似乎从未有过一个轻松愉快的、可以称之为“老地方”的所在。他们的交集，总是伴随着汗水、泪水、硝烟和沉重的使命。
这种认知，让她的心微微抽痛。
讲评结束后，已是深夜。基地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白日的喧嚣褪去，只剩下巡逻哨兵规律的脚步声。叶寸心以需要整理装备为由，最后一个离开宿舍楼。她深吸一口气，凭着一种莫名的直觉，朝着基地后方那片用于野外生存训练的、相对僻静的山林走去。
夜色浓重，山路崎岖。叶寸心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跳上。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摊牌，是质问，还是……她不敢深想的其他可能。
就在她走到半山腰一处可以俯瞰大半个基地灯火的小平台时，她停住了脚步。平台边缘，一块熟悉的、被月光照得泛白的巨石上，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指尖夹着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是雷战。
他果然在这里。这个平台，是前世他牺牲前，最后一次单独向她部署任务的地方。那时，他站在这里，望着脚下的营地，对她说：“寸心，这次任务很关键，也很危险。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活着回来。”
那时，她只当是寻常的叮嘱。如今想来，那或许是他一种不祥的预感，抑或是……别的她当时无法理解的情绪。
叶寸心的脚步顿在原地，喉咙发紧，竟有些不敢上前。
雷战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烟蒂摁灭在石头上，声音低沉地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来了。”
简单的两个字，听不出喜怒，却让叶寸心的鼻子猛地一酸。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迈步走到他身边，与他隔着一步的距离，并肩望向山下那片宁静的灯火。
两人一时无话。夜风拂过，带着山间的凉意和草木的清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而又悸动的张力。
（转）
最终还是雷战先开了口，他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寸心浑身一颤。他终于问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答案早已在心中排练过千百遍：“在你……之后。大概，十年。”
她省略了“牺牲”两个字，那太残忍。但彼此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雷战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头粗糙的表面：“怎么……走的？”
叶寸心闭上眼睛，前世最后的画面清晰如昨：“卧底任务，最后关头，暴露了。拉了光荣弹。”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烈火焚身的剧痛和灵魂剥离的虚无感，是何等刻骨铭心。
雷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即使早有猜测，亲耳听到她如此平静地说出自己惨烈的结局，那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依旧瞬间席卷了他。他仿佛能看到，在那个他无法触及的时空里，她是如何孤独地走向毁灭。
“疼吗？”他问，声音沙哑得厉害。
叶寸心愣了一下，随即惨然一笑：“忘了。大概……比不上看着你倒下去疼。”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两人之间那扇尘封着巨大悲伤的门。前世雷战牺牲的画面，不仅是叶寸心十年的梦魇，又何尝不是化作灵魂守护十二年的雷战，心中永不愈合的伤口？
雷战猛地转过头，第一次在月光下，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看向叶寸心的眼睛。那双他熟悉又陌生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与他同源的、深不见底的痛楚和……历经生死后的沧桑。
所有的试探、猜疑、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对不起……”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出了同样三个字。
随即，都是一愣。
叶寸心泪如雨下：“对不起……雷神……如果当时我再强一点……再小心一点……你就不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雷战打断她，声音低沉而痛楚，“是我判断失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留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十二年的灵魂守护，他看着她如何从崩溃中挣扎站起，如何带着愧疚和仇恨将自己磨砺成一把复仇之刃，如何在那条黑暗的路上踽踽独行。那份心疼和无力感，早已深入骨髓。
月光下，两个跨越了生死界限的灵魂，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直面彼此内心最深的伤口和愧疚。泪水顺着叶寸心的脸颊滑落，而雷战的眼眶，也在夜色中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才稍稍平复。叶寸心用手背胡乱擦掉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问：“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雷战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远处的灯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大概……在你对着我墓碑说完那些话之后。”
叶寸心猛地抬头！她每年在他忌日去墓前说的话……他都听到了？！那些压抑的思念，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那些近乎偏执的誓言……他全都知道？！
一股巨大的羞赧和难以言喻的心酸瞬间攫住了她。
雷战没有看她，仿佛在自言自语：“一开始，浑浑噩噩，像团雾。后来，渐渐清醒了，就跟在你身边。看着你进特种部队，看着你接受任务，看着你……”他顿了顿，省略了那些艰难的时刻，“……看着你，一步一步，变成‘黑狐’。”
他的语气平静，但叶寸心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她无法想象，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这个词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在仇恨和痛苦中煎熬十年，是何等的折磨。
“所以……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叶寸心喃喃道，想起重生后他那些冷酷的试探，心中五味杂陈，“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还要那样……试探我？”
雷战终于再次转过头，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关切，有心疼，有无奈，更有一丝深沉的决绝：“因为我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
“不确定你的回来，是恩赐，还是另一个陷阱。”雷战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不确定告诉你真相，是会改变未来，还是……引发更可怕的后果。我更不确定……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你对我……还是否……”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叶寸心瞬间懂了。他是在害怕！害怕她早已被仇恨和黑暗侵蚀，害怕相认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变数，更害怕……从她眼中看到陌生甚至……恨意。
这个认知，让叶寸心的心尖锐地疼了一下。原来，看似冷酷强大的雷神，内心也有着如此深的不安和脆弱。
“现在呢？”叶寸心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泪水洗过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现在你确定了吗？”
雷战看着她，看着这个跨越了生死、受尽了磨难、却依旧倔强地站在他面前的女孩，不，女人。他看到了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依赖和那历经劫波却未曾熄灭的、独属于叶寸心的炽热。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也承载了千言万语。
悬在两人头顶的那把利剑，似乎终于消失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责任——如何利用这偷来的时光，扭转既定的悲剧？
就在这时，雷战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轻微的震动。他看了一眼，眉头瞬间皱紧，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叶寸心心中一紧：“怎么了？”
雷战收起通讯器，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语气恢复了指挥官式的冷峻：“刚刚接到密报，张海燕的公司，与‘黑猫’旗下的空壳公司，有一笔异常巨额的资金往来。时间点，就在下周。”
叶寸心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母亲！黑猫！那条致命的线，这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吗？！
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被现实的危机冲散！新的风暴，已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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