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寒冷,刺入骨髓的寒冷。叶寸心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在泥泞和荆棘中机械地拖行。肩头的藤蔓早已深深勒入皮肉,与凝固的血痂黏连在一起,每一次拖动担架,都像是活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高烧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她最后的神智,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晃动、扭曲。耳边只有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担架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像是死神的低语。
她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一天?两天?时间失去了意义。支撑她的,只剩下雷震霆昏迷前那句断断续续的遗言,和那个刻在榕树上的、指向北方的模糊箭头。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尽管微弱,却不容熄灭。
“三十公里……气象站……老枪……惊蛰醒了……”
她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几个词,像念诵咒语般对抗着不断涌来的昏睡欲和放弃的念头。渴了,就舔舐树叶上的露水,或者遇到积水洼就趴下痛饮;饿了,就啃食苦涩的野果,甚至挖出不知名的植物根茎,凭着前世的经验辨别,囫囵吞下。伤口在恶劣的环境下恶化,传来阵阵灼痛和瘙痒,是感染的征兆。她只能不断地寻找认识的草药,嚼碎,敷上,祈祷着能有一点效果。
雷震霆的状况越来越糟。他的身体时而滚烫,时而冰凉,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有几次,叶寸心以为他已经死了,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感受到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才像虚脱般瘫倒在地,无声地流泪。她开始对着昏迷的他说话,语无伦次,说着基地的训练,说着对雷战的担忧,说着对母亲的思念,说着一定要活下去的誓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第三天,或者第四天的黄昏,叶寸心拖着担架,爬上了一座光秃秃的石山。她几乎是用四肢在爬行,担架在岩石上磕磕绊绊。当她终于爬到山顶时,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瘫软在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她挣扎着抬起头,向北方望去。连绵起伏的丘陵和茂密无边的丛林一直延伸到天际,看不到任何人烟的迹象。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三十公里……她真的能走到吗?也许,她早已迷失了方向,只是在原地打转,最终只会和雷震霆一起,化为这片丛林的养料。
泪水混合着汗水和泥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奄奄一息的雷震霆,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对不起,雷叔叔,我可能……真的做不到……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西边的天际。在落日最后的光芒中,远处两座山峦的鞍部之间,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闪烁着一点反光的东西!像是一根细长的金属杆?
是天线?!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停止跳动!
是气象站的风向标?还是雷达天线?!
希望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她濒临枯竭的身体!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坐起身,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没错!在血色夕阳的映衬下,那确实是一个人工建筑物的轮廓!虽然极其遥远,但确凿无疑!
“雷叔叔!看到了吗?我们快到了!快到了!”她激动地摇晃着雷震霆,声音嘶哑地喊道,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这个发现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仔细辨认了方向,将那个鞍部牢牢刻在脑海里。下山比上山更难,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用身体护着担架,防止雷震霆受到剧烈颠簸。身上添了无数新的擦伤和淤青,但她浑然不觉。
目标明确后,接下来的路程虽然依旧艰难无比,但心中有了盼头。她利用星辰和太阳校正方向,避开难以通行的沟壑,朝着那个鞍部直线前进。食物和饮水依旧是大问题,体力也接近极限,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在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时,她有了新的发现。几根被砍断的竹桩,断口已经发黑,显然有些时日,但砍伐的手法利落,不像普通山民所为。她还在一处泉眼边,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生满锈的铁皮罐头盒。
有人活动的痕迹!虽然陈旧,但证明这条路确实有人走!气象站可能真的存在!
这个发现让她更加坚定了信念。
第五天,清晨。林间弥漫着浓雾,能见度极低。叶寸心拖着担架,在湿滑的苔藓上艰难前行。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在挪动脚步。雷震霆的气息更加微弱,脸色灰败,仿佛随时会离去。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倒下时,前方浓雾中,隐约传来了一阵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嗡”声。像是……发电机工作的声音?!
叶寸心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没错!是发电机!而且距离不算太远!
希望就在眼前!她咬紧牙关,用木棍支撑着身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奋力走去。
雾气渐渐变淡。她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废弃的气象站,如同一个被遗忘的钢铁巨人,静静地矗立在山坳的一片平地上。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围栏大部分已经倒塌,主建筑是一栋两层的水泥小楼,墙皮剥落,窗户破碎。楼顶上方,竖立着几个歪斜的风向标和雷达天线,那“嗡嗡”声正是从楼后一个简易棚屋里传出的。
到了!终于到了!
巨大的狂喜和虚脱感同时袭来,叶寸心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但她不敢耽搁,雷震霆危在旦夕!
“老枪!老枪!有人在吗?”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小楼嘶声呼喊,声音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发电机的嗡嗡声和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
叶寸心心中一惊,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老枪”不在了?或者,这里根本就是个空城计?
她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担架,踉跄着穿过倒塌的铁丝网,靠近小楼。楼门虚掩着,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她警惕地推开门,一股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废弃的桌椅和散落的文件。地上有杂乱的脚印,但都很陈旧。
“有人吗?老枪!”她又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楼内引起回音。
依旧没有回应。
叶寸心的心沉到了谷底。难道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只是一场空?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大厅角落楼梯下方,一扇半掩着的、厚重的铁门吸引。铁门上用红色的油漆,潦草地画着一个模糊的、像是枪械的图案!
是标记!“老枪”的标记?
她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用力推开铁门。里面是一段向下的水泥台阶,漆黑一片,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叶寸心犹豫了一下,将担架小心放在门口,从背包里摸出那个快要没电的战术手电,咬在嘴里,拔出削尖的木棍,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台阶不长,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室。手电光扫过,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和箱子。而在角落的一张破旧的行军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影!
“老枪?”叶寸心紧张地低声呼唤,慢慢靠近。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手电光照射下,那是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人。他双眼紧闭,脸上布满皱纹和污垢,胸口没有丝毫起伏。
叶寸心颤抖着手,探向老人的鼻息——一片冰凉!没有任何气息!
他死了!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
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巨大的打击让叶寸心眼前一黑,最后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瘫软在地,手电筒滚落一旁,光芒熄灭。地下室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完了……一切都完了……雷叔叔……我们……还是没能……
无边的绝望和黑暗,将她彻底吞噬。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寂静的地下室里,突然响起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谁……谁在外面……是……‘惊蛰’……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