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将傅家别墅外的梧桐叶洗得发亮
苏景然就是在这样一个泛着潮意的午后，被傅家夫妇牵着手领进门的
他刚满六岁，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小衬衫，领口处缝着块浅灰色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一看便知是旁人旧衣改造
小孩的手很小，攥着衣角时，指节用力到泛出浅粉，像被雨水打蔫的花苞般微微蜷缩。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盛着一汪未被惊扰的清泉，怯生生地扫过客厅里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那灯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晃得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又赶紧把脑袋埋向傅夫人的裙摆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樟木气息，混着壁炉里残留的暖香，和他从前住的那间漏风小屋里的霉味截然不同
苏景然的鼻尖轻轻动了动，小身子又往傅夫人身后缩了缩，像只刚脱离险境的幼兽，对周遭的一切既好奇又警惕。
“沉舟，出来看看”
傅夫人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指尖轻轻拍了拍苏景然的后背，朝着旋转楼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这是景然，以后就是你弟弟了”
苏景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一个穿着黑色丝绒家居服的少年，正从楼梯顶端慢慢走下来
少年的步子很轻，他的身形已初显挺拔，额前碎发垂下来，恰好遮住眉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是前些日子被傅先生发怒时扔的茶杯划伤的，此刻在柔和的光线下，倒显得不那么刺眼了
十四岁的傅沉舟，身上总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不像同龄孩子那样爱闹，眉眼间总是覆着一层淡淡的冷意，连走路时都挺直着脊背，像株在风雨里独自生长的松柏，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苏景然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小手攥得更紧了，衣角被揉出深深的褶皱，他偷偷抬起头，目光刚触到傅沉舟的眼睛，又赶紧缩了回去，那双眼睛太深了，像深夜里平静的海面，看不到底，却让人莫名觉得心慌
傅沉舟的目光落在苏景然身上，没有停留太久，却把小孩的模样记在了心里，小小的个子，连耳垂都是淡淡的粉色，那双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像极了他曾在旧画册上见过的白玫瑰，花瓣上沾着晨露，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却又透着倔强的纯净
“沉舟，跟弟弟打个招呼”
傅先生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催促
对于这个捡回这个孩子，多少也存着些制衡的心思，自然在意傅家在外的名声
傅沉舟的脚步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比苏景然想象中要低，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带着种清冽的质感
“你好”
没有多余的话，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却让苏景然莫名松了口气，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抬起头，声音软软糯糯的，还带着点未脱的奶音，话语的尾音还轻轻的发着颤
“哥.....哥哥好，我叫苏景然”
话说完，他就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发亮的布鞋鞋尖，脸颊却像被染上了胭脂，从耳根红到了下颌线
傅夫人见状，笑着伸手揉了揉苏景然的头发，指尖触到的发丝格外柔软
“景然真乖，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缺什么就跟我们说，跟你哥哥说也行”
她转头看向傅沉舟，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
“沉舟，你是哥哥，得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傅沉舟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苏景然那只攥着衣角的小手上
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只是指尖拽着衣服的下摆，有些泛白，他沉默了几秒，才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羽毛
接下来的几天，苏景然慢慢试着适应傅家的生活，厨房的张妈总会留着刚烤好的曲奇，装在印着小熊的瓷盘里，可苏景然还是放不开，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要么抱着新玩具发呆，要么趴在窗边看外面的雨，
他最不敢靠近的，还是傅沉舟
傅沉舟好像永远都很忙，白天大多待在书房里，门虚掩着，苏景然每次趴在门外，总能听到里面传来翻书的沙沙声，或是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偶尔在餐厅遇到，他也只是安静地吃饭，眼神落在餐盘里，很少看苏景然
可苏景然却忍不住关注他
每天下午，她都会搬着小凳子，坐在书房门口的地毯上，手里捧着本图画书，假装看得认真，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追着傅沉舟的身影，看他握着钢笔写字时，修长的手指在纸上移动，看他翻书时，指尖轻轻划过书页
他觉得傅沉舟很厉害，好像什么都知道
有次她把橙汁洒在了客厅的羊毛地毯上，橘黄色的液体迅速晕开，急得他眼睛都红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傅沉舟恰好从书房出来，看到这一幕，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去储物间拿了清洁剂和抹布，蹲在地上一点点擦拭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捏着抹布，仔细地顺着地毯的纹理擦拭，连缝隙里的污渍都没放过
苏景然站在一旁，小声地说啜泣
“对不起”
声音里带着哭腔。傅沉舟擦完最后一块污渍，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是淡淡地说
“下次小心点就好。”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窗落在傅沉舟身上，给他的发丝镀上了层浅金色，苏景然忽然觉得，傅沉舟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隔天，苏景然开始主动找傅沉舟说话，他会把画好的图画小心翼翼地递到傅沉舟面前，仰着小脸
“哥哥，你看我画的好看吗？”
傅沉舟会停下手里的事，接过画纸，认真地看一会儿，纸上的小兔子耳朵歪歪的，眼睛画成了两个黑圆圈，却透着股笨拙的可爱，充满小孩的稚嫩，他的嘴角似乎轻轻动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好看”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景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星
“那我明天画小猫咪给你看！”
他也会在傅沉舟看书时，悄悄溜进书房，坐在他身边的小椅子上，安安静静地陪着，有时候傅沉舟会把书翻到有插图的一页，指尖指着画里的城堡，轻声给他讲故事
苏景然听得很认真，小脑袋时不时点一下，遇到不懂的地方，就会仰起头眨着眼睛问
傅沉舟便会耐心地解释，声音很轻，像春风拂过湖面，轻轻落在苏景然的心尖上
那一天，苏景然就成了傅沉舟的小尾巴，不管傅沉舟去哪里，他都会跟在后面，清脆的哥哥声在偌大的别墅里回荡
“哥哥，你要去书房吗？我帮你拿书好不好？”
“哥哥，你喝不喝水？我去给你倒吧！”
“哥哥，天黑了，你要不要开灯呀？”
傅沉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也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脾气，就算苏景然有时候太吵闹，把他桌上的文件弄乱，他也只是无奈地笑一下，然后自己重新整理好
只是苏景然没看到，每次他转身跑开时，傅沉舟的眼神都会变得不一样，他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乌黑的眼眸里，会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温柔，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
强烈的占有欲
他知道这种情绪不对
苏景然才六岁，是他名义上的弟弟，他不该对他有这样的心思。可每次看到她干净的眼睛，听到她软软地叫哥哥，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挠着，又痒又麻，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只能拼命克制，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藏在心底最深处，只在他面前扮演好哥哥的角色，陪他玩幼稚的积木游戏，听她讲天马行空的幻想，在他睡觉前给他读故事书
他想，等他再长大一点，等他能彻底摆脱傅家夫妇的控制，他就把苏景然护在自己身边，让他永远这么干净，永远这么依赖他
那天晚上，苏景然玩了一下午的积木，累得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傅沉舟坐在她的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他睡得很沉，毫无防备，小嘴巴微微张着，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月光落在他苍白的小脸上，给他的鼻尖镀上了层银辉，看起来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傅沉舟的手指轻轻抬起来，快要触到他的脸颊时，又悄悄收了回去，他怕自己的触碰会惊醒他，更怕自己失控，泄露了心底的秘密，他缓慢的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呢喃，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苏苏…… 再等等我。等我把那些麻烦都解决掉，我就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让你永远都能这么开心”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一首温柔的摇篮曲
房间里很静，只有苏景然均匀的呼吸声，和傅沉舟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温柔，在空气中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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