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尚书府嫡女陆清婉的生辰。
府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派锦绣繁华。陆清辞穿着一身不算新却也得体的水绿色襦裙，安静地坐在宴席末座，低眉顺眼，仿佛一尊精致的瓷娃娃。
只有她自己知道，脑海里正上演着怎样一场喧嚣的戏码。
【哼，王侍郎家的女儿这身料子，怕是去年的旧款了，也敢穿出来显摆。】
【李家公子方才是不是在看我？娘说了，我今日定要拔得头筹…】
【这桂花糕甜得发腻，厨子该换了。】
各式各样的声音，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蜜蜂，强行钻入她的识海。这些是她血脉里带来的诅咒——她能听见周遭之人未曾说出口的心声。起初是噩梦，如今，已是她赖以生存的本能。
她端起茶杯，指尖微凉，借以掩饰那无处不在的嘈杂。直到主位上，那道雍容华贵的身影含笑望了过来。
“清辞今日倒是乖巧，这身衣裳很衬你。”嫡母王氏语气温和，面带慈笑。
宴席上的说笑声微微一顿，不少目光落在陆清辞身上，多是打量与轻蔑。一个庶女，能得主母当众夸赞，是难得的体面。
陆清辞立刻起身，屈膝行礼，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嗓音软糯：“母亲谬赞了。是母亲治理府务辛劳，还将府中上下打理得如此妥帖，连女儿这等微末之人，也能沾光得此好衣裳，女儿心中只有感激。”
她抬起眼，眸中是一片澄澈的濡慕。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与王氏慈爱面容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尖锐的心声，精准地刺入她的脑海：
【哼，还算识相。这副乖巧模样，正好。老爷已打点妥当，半月后宫中选秀，便让她随清婉一同进去。凭她的姿色，必能引来皇子王爷们的注意，正好为我的清婉挡去那些明枪暗箭，做个垫脚的石头！待清婉坐上高位，这棋子，也就没了用处……】
那心声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黏腻的恶意。
陆清辞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甜美而无害的笑容，甚至因为“激动”，脸颊还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
“母亲操持宴会辛苦了，女儿以茶代酒，敬母亲一杯。”她声音愈发甜软，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借此动作，掩去了眼底瞬间掠过的冰冷寒芒。
垫脚的石头？没了用处？
好，好得很。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这位好嫡母，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利用她的容貌为嫡姐铺路，再将她如同垃圾一样丢弃。若非这诡异的能力，她恐怕直到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还傻傻地念着所谓的“母女之情”。
“好孩子，快坐下吧。”王氏满意地点点头，显然对她这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十分受用，心中还在盘算：【看来平日里的敲打是有效果的，是个知道分寸的。】
陆清辞依言坐下，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她拿起银箸，夹起一块精致的荷花酥，小口品尝着，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她无关。
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一点点沉入冰窖，又迅速被一种名为“求生”的意志重新点燃，变得坚硬无比。
席间丝竹管弦之声再起，宾客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虚伪的客套与真诚的算计交织，构成了一幅再寻常不过的权贵家宴图。
陆清辞安静地听着。
听着某位夫人夸奖另一位夫人首饰别致，心中却鄙夷其暴发户品位；听着某位公子哥高谈阔论，心中却想着如何巴结上首的权贵；听着她那嫡姐陆清婉娇笑着接受众人的恭维，心中得意洋洋地比较着谁送的礼更合她心意……
这些声音，起初让她恐惧、恶心，如今，却成了她看透这浮华表象下，肮脏本质的利器。
宴会接近尾声，宾客渐散。
陆清辞随着人流起身，正准备退回自己那偏僻的小院，一个穿着桃红色锦裙、珠翠满头的少女却拦在了她的面前，正是她的嫡姐，今日的寿星——陆清婉。
“妹妹今日这嘴，真是抹了蜜一般，哄得母亲那般开心。”陆清婉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嘴角却扯出一个假笑。
周围的几位小姐妹也掩唇轻笑，目光在陆清辞那身简单的衣裙上流转。
陆清辞停下脚步，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姐姐说笑了，妹妹只是实话实说。姐姐今日才是真正的光彩照人，这身云锦衬得姐姐宛如仙子下凡呢。”
她话音落下，陆清婉心中立刻响起一阵得意又嫌弃的嘀咕：【算你有点眼光！不过这云锦何等珍贵，也是你一个庶女配评价的？穿在你身上也是糟蹋！】
“妹妹喜欢就好。”陆清婉抬了抬下巴，语气施舍般，“我那里还有几匹母亲赏的料子，颜色太鲜嫩了，不适合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去吧。”
【正好是些我不喜欢的颜色，赏给她，还能落个善待庶妹的名声。】
“多谢姐姐。”陆清辞福了一礼，脸上适时地露出感激之色。
她看着陆清婉带着她那群小姐妹，如同骄傲的孔雀般从她身边走过，留下阵阵香风。
愚蠢，且浅薄。
每一个心思，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让人连探究的欲望都没有。
回到自己清冷简陋的院落，贴身丫鬟云袖迎了上来，见她神色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姐，宴上没人为难您吧？”
陆清辞摇了摇头，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梅树。
“云袖，”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宫里要选秀了。”
云袖一愣，随即脸上浮现担忧：“小姐，那您……”
“母亲的意思，让我陪着大姐姐一起去。”陆清辞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云袖的脸色瞬间白了：“这……宫里那种吃人的地方，小姐您……”
陆清辞转过身，窗外稀疏的光线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她那张甜美无害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冷意的弧度。
“吃人的地方，才有机会……反咬一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
那所谓的血脉诅咒，或许并非只是诅咒。
在那人心似鬼蜮的深宫，这能聆听人心的能力，或许……会成为她最锋利的武器。
这场由别人开局、视她为棋子的戏，她偏要走上棋盘，做那个执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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