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香港,油麻地的霓虹总带着潮湿的暖意,浸得石板路发亮。向阳攥着洗得发白的工牌,在“喜记茶餐厅”的后厨匆匆擦着玻璃杯,耳边是老板阿强带着粗粝粤语的呵斥:“手脚快啲啦!(手脚快点!)今晚旺角大佬要过来,整漏咗单就等着卷铺盖走!”
向阳她刚从广东乡下过来三个月,粤语磕磕绊绊,只能低着头应:“识得咗,老板。(知道了,老板。)”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杯壁,玻璃门“叮”地一声被推开,裹挟着夜风与淡淡烟草味的身影闯了进来。男人穿着黑色皮衣,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疤,眉眼锐利如刀,扫过餐厅时,喧闹的人声都矮了半截。阿强立刻堆起谄媚的笑,迎上去用粤语喊:“贤哥!稀客啊,照旧冻柠茶加菠萝油?”
被称作贤哥的男人——边伯贤,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经意落在了后厨门口的向阳身上。她正慌忙把擦好的杯子摆进消毒柜,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像只受惊的小鹿。
边伯贤“新来的?”他开口,粤语带着港岛黑道特有的沉哑,尾音拖得慵懒,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向阳向阳浑身一僵,转头时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心跳漏了半拍,结结巴巴地用粤语回应:“系……系嘅,贤哥。(是……是的,贤哥。)”
边伯贤没再说话,径直走到靠窗的卡座坐下。阿强赶紧吩咐向阳:“快啲整杯冻柠茶,记得少糖!贤哥唔钟意太甜!(快点做杯冻柠茶,记得少糖!贤哥不喜欢太甜!)
她手忙脚乱地冲茶、加冰、挤柠檬汁,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不小心打翻了糖罐,白砂糖撒了一桌。阿强正要骂,边伯贤的声音又传来:
边伯贤“唔使急,(不用急,)让佢慢慢整。(让她慢慢做。)”
阿强愣了愣,立刻改口:“系系系,贤哥说嘅是。(是是是,贤哥说的是。)
向阳蹲在地上捡糖粒,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道这些黑道人物不好惹,在香港讨生活,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可当她端着冻柠茶走到卡座前,边伯贤却忽然抬头,指了指她沾着糖粒的袖口:
边伯贤“衫整污糟咗啦,(衣服弄脏了,)下次小心啲。(下次小心点。)”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可向阳却莫名觉得那道目光里藏着些什么。她放下杯子,低声说了句“多谢贤哥提醒”,转身就逃回了后厨,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往后的半个月,边伯贤成了茶餐厅的常客,每次都点冻柠茶加菠萝油,每次都坐在那个靠窗的卡座,目光总会若有似无地落在后厨的向阳身上。有时她忙得没空吃饭,他会让阿强递过去一份叉烧饭,用粤语说:
边伯贤“畀佢嘅,(给她的,)唔使收钱。(不用收钱。)”
向阳不敢接受,每次都让阿强还回去,阿强却摆摆手:“贤哥嘅心意,你敢唔要?(贤哥的心意,你敢不要?)” 她只能默默收下,却从不敢主动跟他说话,甚至尽量避开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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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晚上,她下班时遇到了几个小混混拦路。“靓女,陪哥哥们去旺角耍下啦?(美女,陪哥哥们去旺角玩一下?)” 为首的黄毛伸手就要拽她的胳膊,向阳吓得尖叫,拼命挣扎。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猛地停在路边。边伯贤从车上下来,只一个眼神,那几个小混混就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他走到瑟瑟发抖的向阳面前,脱下自己的皮衣披在她身上,皮衣上的烟草味裹着暖意,将她笼罩。
边伯贤“唔使惊,(不用怕,)以后落班等我。(以后下班等我。)” 他的粤语依旧沉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向阳抬头看他,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道锁骨处的疤痕似乎也柔和了些。她咬着唇,想说不用麻烦,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细若蚊蚋的一句:
向阳“多谢贤哥。”
那晚之后,边伯贤每天都会开车送她回租住的唐楼。车里很少说话,有时他会接几个电话,用粤语低声吩咐着什么,内容大多是“货已经到了”“盯紧那个老鬼”之类的话,让向阳越发确定他的身份不简单。
有一次,车经过维多利亚港,海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咸湿的气息。边伯贤忽然问:
边伯贤“点解要来香港?(为什么来香港?)”

向阳望着窗外的夜景,眼神黯淡下来,用不太流利的粤语慢慢说:
向阳“屋企穷,(家里穷,)想揾多啲钱,(想多赚点钱,)畀细佬读书。(供弟弟读书。)”

边伯贤边伯贤沉默了片刻,又问:“唔惊我?(不怕我?)”
向阳她转头看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惊。(怕。)但贤哥系好人。”
边伯贤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脚下的油门轻轻踩下,车子融入了无边的霓虹夜色中。向阳不知道,这场始于油麻地茶餐厅的相遇,将会是一场焚尽彼此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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