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亚轩分别后，张真源揣着那个失而复得、还带着体温和潮气的信封，一路跑向公交站。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前，回到了位于城市边缘那片老旧居民区的家。
楼道里灯光昏暗，充斥着油烟和潮湿混合的气味。停在那扇熟悉的铁门前，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屏息倾听。门内没有传来那种令人心悸的、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嘴角带上一点轻松的笑意，才掏出钥匙开门。
“妈，我回来了。”
狭小的房间里，药味和淡淡的潮湿气味混合。母亲瘦弱的身影坐在昏黄的节能灯下，双手正编织着工艺品，但动作比平时缓慢，呼吸声也比平时略重、略急一些。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源源回来了……今天、咳……店里忙吗？”
张真源的心一紧，立刻走到母亲身边，目光迅速扫过小桌，看到那个蓝色的、时刻备着的哮喘喷雾剂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才稍微安心。“不忙。”他边说，边郑重地掏出那个信封，塞到母亲冰凉的手里，“妈，发工资了。明天一早，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您买新药和备用的喷雾。”
母亲握着信封，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呼吸不畅带来的虚弱。她看着儿子，眼眶泛红：“又辛苦你了……是妈这个身体不争气，拖累……”
“妈！”张真源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却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怕惊扰到她本就困难的呼吸，“您把我养大，才是天大的辛苦。我现在能赚钱了，您就安心用药，别说拖累的话。”
他熟稔地去倒热水，拧了热毛巾，不是先给母亲擦脸，而是轻轻敷在她的后颈和胸口，这是医生说的能帮助放松呼吸肌的方法。他做这一切时，眼神专注，动作轻柔，与刚才打架时那股狠厉劲儿判若两人。
母亲的严重哮喘，像一把时刻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亲眼见过母亲急性发作时，嘴唇发紫、喘不过气、濒临窒息的可怕场景。那瓶小小的喷雾剂，是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救命药。正因如此，他从不敢让自己有任何闪失。他不能受伤，不能惹事，不能有任何意外，因为他必须是这个家最稳定的支柱，是母亲唯一的依靠。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在父亲去世后，这个家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没日没夜地打工，熬坏了身体，落下了严重的病根，如今已无法出门工作，只能在家里接一些手工编织的活计，赚取微薄的生活费。
张真源从十六岁起，就开始利用所有课余时间打零工，送报纸、洗盘子，直到现在这家炸鸡店。生活的重压过早地落在了他尚且单薄的肩膀上，但他从无怨言。
母亲仰着头，感受着儿子轻柔的动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那件蓝白色的校服外套上。外套的肘部已经磨得有些透光，颜色也洗得发白，袖口甚至起了些微的毛球。 她想起，儿子好像除了校服，就是几件记不清年头的旧衣服，来回换着穿。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了。
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比病痛更让她窒息。
“源源，”母亲轻声开口，带着气音，语气里充满了温柔的怜爱和愧疚，“天冷了，你看你又长高了。等妈忙完手里这批活儿，哪天去挑点好毛线，再给你织件新毛衣吧。我家源源模样好，身条也顺，穿毛衣肯定好看。”
张真源敷毛巾的手微微一顿。一件新衣服……这个念头对他来说已经陌生到有些遥远。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知道，母亲说的“好毛线”，顶多是集市上最便宜的那种混纺线；他也知道，织一件毛衣要耗费母亲多少精力，可能会让她的咳嗽加重。但他更知道，这是母亲在贫瘠的生活里，唯一能给予他的、带着体温的爱意。
他压下喉头的哽咽，用轻松甚至带着点嫌弃的语气说：“妈，现在谁还穿手织的毛衣啊，土死了，我们同学都不穿。店里暖和，我校服外面套个外套就行，一点都不冷。您别操心这个，好好歇着。”
他嘴上拒绝着，心里却想，等再多攒点钱，一定要给妈妈买一件最轻最暖的羽绒服，让她冬天出门去医院复查时，再也不怕冷风吹。至于他自己，旧衣服还能穿，没关系。
他走到斑驳的墙壁前，指着那张中国地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妈，你看，等高考完，我就能打更多的工。您选，是想去看海，还是想去草原？那边空气好，对您的肺也好。”
母亲望着地图，又望望儿子身上那件旧得刺眼的校服，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她知道的，儿子最大的愿望，或许不是去旅行，而是能带她离开这个潮湿、破旧、对肺部极不友好的环境。
张真源催促母亲休息，自己则坐在灯下，翻开了课本。房间里很安静，他能清晰地听到母亲不太平稳的呼吸声。这声音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时刻鞭策着他，不能有丝毫懈怠。
而今天，宋亚轩的出现，像一道强光，骤然照亮了他灰暗压抑的世界。那份温暖和悸动如此真实，却又让他感到一丝恐慌——他这样背负着沉重枷锁的人，真的有资格去触碰那样的光吗？
他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更加专注地看向眼前的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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