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深处的灵之源以福泽滋养着这片仙境，孕育出尧光山、逐水灵洲、流波谷、极星渊、莽浮林沼和苍梧丘六境。福泽，正是这六境得以存续的根本。
版画上，六境中央隐约可见一座恢弘高耸的研金塔。台虚六境每年举行青云大会，遴选斗者参与灵力比试，争夺福泽。尧光山与极星渊作为千年来的对手，胜负难分，今年的较量即将再次拉开序幕。
***
研金塔外的通天阶梯上，人群熙熙攘攘。木质大门推开，缭绕的云雾中，一个酷似明献的背影缓缓拾级而上。台阶上的人群一阵骚动。
“明献，是明献！”
“太子殿下？！”
“战神大人来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直到人们看清那只是一个戴着自制面具的普通小女孩。她身着部分铠甲，手里紧紧抱着一个花环，显然是在模仿那位传说中的战神。
“第几个了？”
“都是喜欢战神大人的嘛，你不也拿着旗？”
“谁都仰慕太子殿下啊，多亏他七年前从极星渊手中夺回福泽，滋养了我娘吃的那些药，我娘亲的病才能好……”
“战神大人、太子殿下都连赢七届，今日这场两境会，结果肯定也没有悬念啊！”
人群的议论声中，真正的明献正在尧光宫的广阳殿大殿阶梯上伸着懒腰。她身着男装，却难掩女孩的容貌五官。金色的日华照耀着整座尧光山，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二十七可真慢。”她轻声自语，转头盯着一侧如水柱般不停流下的金沙。
倏地扬手，一股灵力将金色流沙扬起，流沙骤然化作一个法阵。明献轻踏脚尖跃起，将流沙作为训练对象，一招一式虽轻柔但认真。
几乎同样的身姿，在过往的青云大会上却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凌厉果决。闪回的画面中，传说中的战神出手狠准，对手前赴后继，却仍被他轻松击溃。
“本次两境会，极星渊落败！胜者为尧光山明献！”
“太子殿下！战神大人！太子殿下十三岁出战青云大会，当时可是千百年来最年轻的斗者。”
礼官和群众的欢呼声在回忆中回荡，而现实中的明献仍在流沙法阵中半玩耍半训练。又一次闪回中，研金塔内的明献获得毫无悬念的压倒性胜利。一身彰显战神风范的铠甲在空中跃起，逆光渲染着他的不可一世。
“本次两境会，极星渊落败！胜者为尧光山明献！”
“何谓战神，他蝉联六境第一整整已经七年，出战以来从无败绩……”
训练到兴头上的明献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她毫不犹豫出手，却在最后一刻急停。一只白猫出现在她正前方。
二十七勉强避开明献的攻击，一个跟头撞进墙角，起身时，变成了骂骂咧咧的俊秀少年。
“喂，我请问呢？”
“你来得也太晚了。”
“所以你就在这里练习怎么除掉我？”
“怎么会？从兽没了，我还能有几成的命？”
明献伸手想摸二十七的下巴，被对方躲过。二十七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扔给明献，是热乎乎的葱油饼。
“赛前还得替你去排这个，人山人海，好容易抢到最后一只。搞得多有仪式感。不吃是赢不了啊？”
“怎么可能，顶多赢得不畅快而已。”
明献二话不说开吃，二十七不满地看着她。
“第八年两境会咯。”
“跟我征战八年，二十七，你胡子都白了。”
明献再度伸手要撸他的下巴，再度被二十七躲开。
“吃完就走吧。哎——”
“嗯？”
二十七抬下巴示意，明献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自己鼻子上粘东西了。
“哦，咳！”
明献伸手擦去鼻尖上的那颗小葱花，二十七歪了歪脑袋。
“差点就丢人了。走吧，咱们可要第八次为尧光山赢下上三境的席位哦，太子殿下。”
二十七从台阶上走出两步，再落地已是猫的形态。
“当然，不管第几年，赢的都会是我。”
小白猫化作一缕灵雾，进入到明献的躯体中。明献伸手覆上面庞，脸上立刻覆盖上只露出双眸的同生面具。在面具的召唤下，一身战神铠甲缓缓覆盖她周身，替换了她原本的男装。
瞬间，明献完成了战神造型的变装。她站在台阶最低处，回头望去，巨大的台阶、台阶上被祥云包裹的尧光神宫，和同样金光熠熠的日晕。明献笑了。
***
研金塔内部漆黑一片，众多观众在看台上屏息以待。一阵阵疾风般的尖啸自空中传来，观众随之爆发出一阵欢呼。数道光芒宛若流星，从空中直冲而下。
流星般的光芒坠入赛场内，巨大的石柱上冲出气浪。五个尧光山斗者登场。站在最前列的，是明献。她身后，是弟弟明心。
礼官在看台中央宣布：“今日两境会，上境尧光山，对放下境极星渊！象征胜利的灵匙，由塔中盘雕看守，唯有率先抵达塔顶图腾台、夺取灵匙的一境，方能跻身上境，赢得福泽！”
尧光山的看台上，尧光神君明正辉威严精干地坐在矮几旁。神君侧妃梦夫人正为神君倒了杯茶，低头奉上，神君接过饮尽。一旁稍短的矮几旁，坐着君后镜舒，她与明正辉、梦夫人都隔着一段距离，神情冷肃。
“两境斗者，凡进入研金塔者，死生有命，六境皆不得干涉！”
明献的师父余天麟站在后方，听见这话露出了一抹忧虑，而明正辉、镜舒却看起来毫不在意。
“前两日，逐水灵洲对苍梧丘、流波谷对莽浮林沼的比试俱已结束，逐水灵洲与流波谷延续先前的辉煌，跻身上三境。今年，上三境的最后一个席位花落谁家，今日便会分晓。”
听见输赢话题，镜舒才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隐露担心。
***
明献看着远处的图腾台，图腾台上一处结界之内，浮着一枚灵匙。
“图腾台看着都旧了点……去给它抛个光。”
话音刚落，明献闪现消失。明心神色玩味地看着明献消失。
看台前方浮出巨大的光芒，极速变幻中投射出了研金塔底下的比赛场面。明正辉不自觉坐正了身体，仔细观察着比赛的情况。镜舒捏紧茶杯，她身后，余天麟也紧张握拳。梦夫人却垂着眼，似乎并不关心比赛结局。
极星洲的看台内，娇俏的公主天玑姿态端正坐在茶桌前，看起来颇为淡定。侍女羞云观看着比赛的画面，焦急万分。
“明献老贼已经靠近图腾台了！公主，我们怎么办？”
“还未到终局。你冷静些。”
唯有垂放于膝盖、轻轻颤抖的手，泄露了天玑的紧张。
***
甬道内，身穿极星洲斗者服的斗者终于出现，与尧光斗者相遇，双方各自施展身法，试图拖住对方节奏。忽然，盘踞的咆哮声响起，一群盘雕飞扑而来。
众斗者立即撤回灵力，各自结起灵力盾对付盘雕，然而盘雕却轻易就打碎了他们的灵力盾。一只盘雕对准极星斗者们用力挥翅，两名极星斗者顿时被扇飞撞到石壁上，当场身亡，化作黑烟消失。
另一边，明心和尧光山斗者甲也正与盘雕缠斗，逐渐难敌。盘雕尖锐鸣叫，俯冲，将明心身旁尧光山斗者甲抓到半空，利爪刺穿了斗者肩胛，血溅到明心脸上。
“殿下救我！”
明心举袖将脸上的血擦去，冷冷地看着半空中的尧光山斗者甲，不为所动。
“废物！”
明心再回头，见明献已经抵达了图腾台。他快步赶上。
明献即将逼近图腾台，一只巨大的盘雕朝她袭来。明献凛然无惧，反而趁俯身躲避，捡起一把兵器卡住了盘雕的利爪，借着盘雕的滑行，躲过了更多的袭击，更快地奔向图腾台。
明献一抬手施法，图腾瞬间亮起，法阵打开，灵匙浮出。尧光山观众爆发欢呼。
“太子殿下要赢下第八年了！”
“不愧是我境战神，连胜七年，今年亦是毫无悬念！”
“有殿下在，福泽一定归于尧光山！”
就在明献正要伸手接住灵匙时，一道蓝色的灵力突然破空而来，击中图腾台，瞬间图腾熄灭，灵匙回落，法阵闭合。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到她面前。此人出现在意料之外，明献神色微动，却立刻镇定下来。纪伯宰眼角也覆盖着面具遮挡。
“我就说，算来算去极星渊只来了四个，原来是在这里等我。”
明献出手，迎击这位诡异的第五位极星渊斗者。可纪伯宰的身法罕见，神出鬼没如同鬼魅，明献虽攻势很紧，也只能勉强占上风。
“有趣，六境之内，还能有让我出汗的人。”明献心中暗想。
明献右手凝聚灵力，化为长刀状，直接朝纪伯宰攻去，灵力在她操控下不断变幻形态，最后灵力长刀一秒化作短刃，与纪伯宰脸上的面具交接，发出“当”一声，正好是打在纪伯宰的眼角一侧。
“怎么，想废了我的眼睛？”
“不敢，不过是提醒你，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是基本礼仪。”
纪伯宰发出轻笑，下一秒，他闪现到了明献的面前。二人距离之近，让明献甚至突然看清他的眼睛此刻幻作幽蓝色。
纪伯宰近在咫尺的眼眸漾出一层笑意，他如同庙宇中神佛雕像垂眸的神态一般，悲悯地俯瞰明献。明献感到自己骤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扯开。
***
伴随一阵急速下坠，明献几乎无法睁眼。待她看清时，已然漂浮在一处深海里，亦或夜空中。她努力分辨自己所在的场所，但见四周浮起荧光点点，忽然它们如浪潮一般朝自己涌来。
明献再次被这些诡异的流沙浪潮击中，她想要释放灵力，手掌只见游丝般的红色。
“灵力减退了……这里是——”
她反应过来，再度环顾四周。
“……灵犀井。”
仿佛从一处黑黢黢的枯井之中摔落下来。明献一转头，纪伯宰的脸就在眼前。
纪伯宰轻轻抬手，动作仿佛召唤，周遭的荧光就立即袭来，如流沙似雪片，不断袭击着明献。明献在灵犀井中灵力受限，只能艰难躲避攻击。
“极星渊训练的斗者怎会有此等灵力，你到底是什么人？！”
纪伯宰冷笑。
“都被困在我的灵犀井里了，还说这种话？”
“卑鄙小人。就算在你的灵犀井中，我灵力受限，却未必对付不了你。”
“是么？”
“从未赢过的人，当然不曾见识过，真正的能力——”
明献飞快以右手两指划过去手手腕，瞬间腕部出现一道血痕。纪伯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动作。
“可这世上，从未输过的人，处境更是岌岌可危，不是吗？”
血色灵力从明献伤口飘出，刹那化作一把利刃。明献挥刀砍向纪伯宰。纪伯宰当即结蓝色灵力盾抵挡。
***
研金塔内，观看比赛的众人面对着画面里的诡异状况：图腾台前空无一人，众人神色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明献和那个极星渊斗者去哪了？”
“那斗者使的是什么？极星渊的法术么？”
“明献一定是赢了啊！”
“明献不可能输给极星渊吧……”
尧光山看台上，众人都十分紧张。余天麟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镜舒立即戒备地看了余天麟一眼，余天麟只能咬牙退了回去。极星渊看台上，天玑同样难掩不安。
***
灵犀井中，两人法相势均力敌，剧烈波动后，明献跌落。她意识到自己能踩到什么，是露出在流沙上的一角白色“建筑”，却看不分明，只见白色的局部，崎岖诡异，如山石、似岩壁，向深处堆垒蔓延。她再抬头，知道自己已跌至井底。
“那不正好。”
明献借助脚下的流沙，寻找纪伯宰的动静。呼应开场在尧光山的自我训练，流沙反为明献所用，暂时遏制了纪伯宰多次突如其来的攻击。
“灵犀井的确能限制我的灵力。但你知道么，灵力上限不同——我就算只剩下限，也足够赢你！”
明献利用流沙放大了自己攻击，纪伯宰全力抵挡，却被逼得向后滑退了一段。明献使出全力，却也觉得痛苦异常，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下方，一滴一滴鲜血渗出滑落。
“这次你一定会输。”
“我不可能会输。”
“你错了，不管是谁，都有可能会败。”
“不管是谁，输的一定不能是我！”
明献再次对纪伯宰出招。这次她更觉吃力。而纪伯宰看似招架住，也越来越难拖泥弄。他眼神狠戾了起来，朝明献飞身过去。
“凭什么不能是你？”
“因为我只会……”明献越用力，越觉得呼吸困难，“……因为我只会赢。”面罩渗血，艰难地重复，绝望而坚持，“我就只会赢，我只会这一件事……”
“外面那些人，唤你光山太子殿下、战神大人，字真多。”
“卑鄙小人。”
“但在这里，打赢大人的，正是小人。”
明献挣扎起身，她将已经流了半个臂膀的鲜血凝聚，灵力开始再度燃烧出熊熊烈焰。纪伯宰眼神一凛，释放一道蓝色灵力，灵力穿过红色烈焰，直接击中了明献掌心。
那蓝色灵力竟似乎穿透掌心，瞬间，明献手臂上的灵脉燃起。明献一惊，巨大的痛苦感袭来，红色烈焰与法相瞬间消失。
明献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竟发现掌心处出现了一朵诡异的七瓣花印记，下一秒，那花隐去消失，纪伯宰并未看见这一印记。
明献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纪伯宰的蓝色灵力已经再度席卷而来。明献一时间无法调动力量，眼看要被击杀。
虚空中，一把玄铁制折扇突然飞出，直接展开挡在明献身前，两股力量相撞，瞬间将灵犀并冲破。折扇碎片在明献眼前散落。
***
一道光芒闪过，明献被巨力甩到石壁上，在地上接连翻滚好几圈。随后纪伯宰稳稳地落回图腾台前。
刚刚赶到图腾台的其他人等面对着眼前的局势，全都难以置信。唯独明心上下打量着明献，似在观察她的状态。
“你这是……你输了？”
明献痛苦得根本无法说出话，有血液不断从她袖管中流下。尧光山斗者们惊呆。
纪伯宰看明献一眼，便走向图腾台。
“住手！”
明心和尧光山斗者要上前阻止，纪伯宰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击败。明献挣扎起身，艰难挪动身体，眼见纪伯宰已然到了图腾台前，她不顾一切出手阻止。
但手臂的剧痛，让明献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纪伯宰施法点亮了图腾，打开法阵。血液顺着面具滴落，染红了明献的视野——
一片殷红中，灵匙被极星渊的纪伯宰握在了手里。纪伯宰将灵匙插入图腾台机关中，嵌口严丝合缝。空中降下福泽。
“此次两境会，极星渊胜，是为上境，尧光山为下境，福泽降临——”
***
天之最高处，云端浮现一只晶莹的颜色，游走降临。一直映照着尧光宫的神光日晕瞬间熄灭，晶莹的光粒化作飞灰，宫殿失了金辉。整个尧光山也从被由光芒笼罩的金红色刹那黯淡，一片灰败。纵然此刻是白昼，也阴沉无光。
与此同时，赢鱼从极星渊空中飞过，无数晶莹细闪的福泽如细雨降世。福泽降到极星渊海面，泛起蓝色灵力光芒。
洗纱集市上福泽徐徐飘落，孩童追逐福泽光芒奔跑。
摆着摊位的众多精怪激动不已。
鱼精的摊位上，衣服立刻充满了粼粼的光泽；蝴蝶精的胭脂摊上，胭脂盘上盛开朵朵鲜花，鲜花消失后，胭脂盘色泽变得更琳琅满目；卖香包的羚羊精目瞪口呆地看着落下的福泽，她回头，但见香包鼓得满满当当的；卖丝帕的蚕精摆在摊位一侧的小树枝上也落下了福泽，一根银丝立刻飞速扩大，在树枝上结下了饱满的蚕茧；药铺里，药师灵芝精惊喜地抚摸着散发出光泽的灵芝药草。
整个洗纱集市的灯火变得辉煌璀璨。
“福泽，真的是福泽！七年了，七年了，福泽终于降临极星渊了！”
整个极星渊阴沉的浓雾散开，沐浴在暖光之中。极星渊看台上，羞云激动地向天玑跪下。
“星辰万古，福泽临渊，公主！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天玑拉她起身，神色傲然。
“我果然没选错人。”
***
明献缓缓走下研金塔，浑身是血，手上血还在一滴一滴落下。台阶上散扬出来的尧光山观众不知谁先发现了她，很快齐齐回头看向她。
明献与他们对视片刻。众人有的避开眼神，有的愤恨，有的不解，有的惋惜，有的欲言又止，但始终没有对她出声，只有萧索的沉默。
明献一步步朝台阶走下，而众人避之不及般让开。明献走到了台阶最低处，回过头来望着高处众多的面孔。
离她最近处的小仙子还带着自己做的面具铠甲，抱着手里的麦穗花环，藏也不是，露也不是。花环上的花朵，还有她配套点缀在头上的鲜花都已经枯萎发黑。
“你们倒是……怪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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