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带着夏末的余温和初秋的清爽，穿过明德中学门口那几棵繁茂的法国梧桐的枝叶，在略显陈旧的青石路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桂花初开的淡香，混合着青草和书本的气息。

林墨站在那气势不凡的镀金校门前，微微仰头，看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明德中学”四个鎏金大字，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书包的手臂。肩上的琴盒背带勒得他有些不适，他轻轻调整了一下，那里面是他最珍贵、也是唯一的“财产”，一把保养得极好的小提琴。

“又转学了。”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已经是他高中阶段的第二次转学，频率快得让他几乎来不及记住上一个学校同学的名字。每一次迁徙，都像是一次被连根拔起，然后试图在一片新的土壤里小心翼翼重新扎根的过程。疲惫感如同潮水，细微却持续地拍打着他的内心。但这份疲惫被他很好地隐藏在一双清澈却过于平静的眼眸之后。

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稍稍驱散了那点不安。迈开步子，他汇入了穿着统一蓝白校服的人流。明德中学是本市知名的重点中学，尤其以艺术教育见长，这也是他几经周折最终选择这里的原因。校园很大，红砖砌成的欧式风格教学楼掩映在绿树之中，远处还能看到标准操场的跑道和体育馆的轮廓。比起他之前就读的、更注重升学率的艺华中学，这里的环境显然更多了几分人文气息和宽松氛围。

学生们三三两两，谈笑着从他身边走过，偶尔有人会对他这个生面孔，以及他肩上显眼的琴盒投来好奇的一瞥。林墨微微低下头，加快了脚步，按照之前在校门口公告栏查到的信息，朝着高二年级的教学楼走去。他需要先去教师办公室报到。

高二（三）班的教室，位于教学楼三楼走廊的尽头。清晨的阳光正好透过东面的大窗户，将半个教室照得明亮而温暖。离早自习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教室里不算太安静，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生机勃勃的嘈杂。交谈声、嬉笑声、搬运作业本的响动，交织成一幅熟悉的校园晨景。

然而，在这片喧闹之中，有一个角落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个男生正趴在桌子上，似乎睡得正沉。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线条清晰的下颌角，一头黑发有些凌乱，却奇异地有种随性的不羁。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随意套着校服外套，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即使是这样毫无形象的睡姿，也难掩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独特气场——一种混合了疏离和锐利的感觉。

他便是顾言。

前排几个女生不时假装回头和同伴说话，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那个沉睡的身影，然后凑在一起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哎，你看顾言，昨晚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戏了？”

“说不定是搞竞赛呢，听说他刚拿了全国物理竞赛的一等奖，保送名额都稳了。”

“真的假的？好厉害！不过他好久没来乐队练习了，下个月的校庆演出可怎么办啊？陈老师都快急死了。”

“谁知道呢，他脾气那么怪，说不去就不去了，团长都请不动他……”

议论声细碎，带着几分崇拜，几分好奇，还有几分无可奈何。顾言是明德中学的名人，成绩顶尖，尤其是数理方面天赋异禀，同时钢琴弹得极好，曾是学校乐团的首席钢琴手。但他性格孤僻，特立独行，是老师眼里“聪明但难管”的典型，除了极少数人能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他都独来独往，像一座孤岛。

对于这些议论，顾言似乎早已习惯，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换了个姿势，将头埋得更深，仿佛要将外界的一切干扰都隔绝开来。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班主任李老师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戴着眼镜、面容和蔼的女老师。她一出现，教室里的喧闹声便像被按了静音键一样，迅速低了下去。

“同学们，安静一下，早自习马上开始了。”李老师走到讲台前，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在看到后排依旧趴着的顾言时，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下眉，但最终没说什么。她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在早自习开始前，我们先欢迎一位新同学。”

话音落下，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转学生在高二这个阶段并不常见。

李老师朝门外点了点头，温和地说：“进来吧，林墨同学。”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林墨抱着书包，步履平稳地走了进来，站定在讲台旁边。他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长裤，虽然不是明德的校服，但简洁得体。他的个子在南方算是高挑，身形偏瘦，却并不显得孱弱。五官清秀，皮肤白皙，眉眼干净，给人一种很清爽的感觉。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神，沉静得像一潭深水，似乎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心事。

他朝着全班同学微微鞠了一躬，声音不大，却清晰悦耳：“大家好，我叫林墨，双木林，墨水的墨。之前在市里的艺华中学读书。我喜欢音乐，特别是小提琴，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他的自我介绍简洁得体，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新同学常有的紧张和羞涩，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哇，新同学长得不错啊！”

“艺华中学？那不是以音乐特长闻名的学校吗？转来我们学校？”

“看起来挺安静的，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女生们顿时兴奋起来，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班上突然多了一个颜值与气质都不输顾言的新男生，无疑给平淡的学习生活注入了一剂新鲜感。

李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对林墨的印象很好。“林墨同学是以音乐特长生的身份转入我们学校的，小提琴水平非常优秀，之后也会加入学校的交响乐团，为我们学校艺术增光添彩。”她说着，目光在教室里扫视，寻找空位，“嗯……林墨同学，你先找个空位坐下吧。”

教室里的空位不多，唯一一个完全空着的，就是最后一排，顾言旁边的那个座位。

李老师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位置上，她显然有些犹豫。顾言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之前也有同学被安排和他坐过，但最后都被他那种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给“逼”走了，所以那个位置就一直空了下来。她正想着是不是临时调整一下座位。

“老师，”一直趴着的顾言，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他甚至没看林墨一眼，只是懒洋洋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对李老师说，“我习惯一个人坐。”

他的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但语气里的冷淡和疏离让教室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同学们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好戏。新同学来的第一天就和顾言对上了？

李老师的脸色有些尴尬，正想开口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林墨却动了。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顾言的拒绝，也没有看到全班同学投来的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只是抱着自己的书包，步履平稳地、径直朝着最后一排那个空位走去。

他在顾言旁边的座位站定，将书包放在桌面上，然后转向顾言，脸上露出一个极淡却十分坦然的微笑：“你好，我叫林墨。以后就是同桌了，我会尽量不打扰你的。”

一瞬间，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林墨这看似温和、实则强硬（或者说迟钝？）的举动惊呆了。他居然敢直接无视顾言的警告？

顾言显然也愣了一下。他终于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新同桌。他的眼睛很黑，像浸了水的墨玉，目光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仿佛要将林墨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两个风格迥异的少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对视。一个沉静如水，一个冷冽如冰。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有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笼罩在光晕里，勾勒出对比鲜明的侧影。

几秒钟后，顾言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觉得有趣。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趴回了桌子上，用后脑勺对着林墨，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视。

僵局被打破，同学们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更加好奇起来。这个新来的林墨，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李老师见状，也只好顺水推舟：“那……林墨你就先坐那里吧。以后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随时来找我。好了，大家开始早自习！”

早自习的铃声适时响起，教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读书声。

林墨平静地坐下，开始有条不紊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文具，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过。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顾言看向他的那一瞬间，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那个男生的眼神，太过锐利，像是能穿透他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林墨听得很认真，笔记做得一丝不苟。而旁边的顾言，则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似乎又睡着了。老师显然也习以为常，只要他不影响课堂秩序，便也由他去了。

下课铃响，顾言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抓起桌上一本连封面都没有的破旧习题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林墨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继续低头整理着上一节课的笔记。前排两个女生的对话隐约飘进他的耳朵。

“我的天，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顾言要发火呢。”

“新同学胆子真大，居然敢直接坐过去……”

“不过你们发现没，林墨好像一点都不怕顾言哎？”

“可能是不了解情况吧，等过几天就知道了……”

林墨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怕？他的人生里，需要害怕的事情太多了，一个看起来不太友好的同桌，实在排不上号。

他从书包的夹层里，小心地取出一张已经有些泛白的旧照片。照片上，年幼的他笑得一脸灿烂，被一位面容慈祥、精神矍铄的老人搂着肩膀。老人眼中充满疼爱，手中拿着一把做工精致的小提琴。那是他童年时代唯一温暖的记忆，也是支撑他走过无数孤独岁月的力量源泉。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老人的面容，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迅速将照片收回原处，仿佛那是什么需要珍藏的宝贝。然后，他拿出下节课的数学课本，提前预习起来。

他知道，新的生活开始了。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风景，他都必须走下去。而那个名叫顾言的同桌，无疑是他这片新风景里，第一个，也是最引人注目的意外。

阳光渐渐移动，照亮了并排的两张课桌。一张整洁得一丝不苟，另一张却空空荡荡，只留下一本被主人随意丢弃的习题册。仿佛预示着，这两条原本平行的直线，从这一刻起，即将产生无法预测的交集。

（第一章转校生扩充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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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