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古月娜的耐心，如同蛛丝，纤细却坚韧，一日日缠绕在羽冰周围，织成一张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网。羽冰的“随你”，像是一道默许的缝隙，让她得以将这份偏执的注视，化作更具体、更难以挣脱的日常。

她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默契。古月娜不再需要刻意“偶遇”，晨练的湖边，那个离羽冰不远不近的位置，仿佛成了她的专属。羽冰依旧沉默，只是偶尔，在她凝神蕴养魂力时，会感觉到那道来自侧后方的、带着温度的目光，如同阳光穿透薄冰，留下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暖意。

课程，训练，同行。古月娜的存在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却又比呼吸更不容忽视。她不再急于索取回应，只是持续地、稳定地输出着她的“在意”。一个恰到好处的元素配合，一份关于稀有冰属性材料的笔记，一瓶在她精神力透支后悄然出现在她课桌里的、带着清冽寒意的药剂。

羽冰的回应依旧吝啬，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头，或者一次短暂的、在古月娜就某个艰深理论提出见解时的侧耳倾听。但古月娜能感觉到，那层包裹着她的坚冰，正在以一种缓慢而确定的速度变薄。她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寒气，在面对古月娜时，不再那么刺骨。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实战训练安排在史莱克城外的猎魂森林边缘，旨在锻炼学员在复杂自然环境下的生存与战斗能力。课程进行到一半，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压下，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暴雨如注，瞬间模糊了视线，泥泞的地面变得湿滑难行。森林里的魂兽在雨幕和雷声中变得焦躁而更具攻击性。舞长空冰冷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命令并未取消，而是要求学员自行寻找庇护所，抵御魂兽袭击，直至雨停。

人群在混乱中散开，各自寻找躲雨之处。

古月娜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羽冰。雨水打湿了她的黑发，紧紧贴在白皙的脸颊上，校服也迅速湿透，勾勒出单薄而挺拔的身形。她站在原地，灵眸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判断哪个方向更适合躲避。

“这边！”古月娜拉住她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她没有给羽冰拒绝的时间，凭借着对元素波动的敏锐感知，拉着她冲向不远处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山壁凹陷处。

那只是一个浅窄的岩缝，勉强能容纳两人并肩站立，无法完全遮蔽瓢泼的雨水，狂风卷着雨丝不断侵入。

挤进狭窄的空间，两人几乎是肩贴着肩，湿透的衣物带来粘腻的触感。羽冰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下意识地想向外挪动，但岩缝外的暴雨和隐约传来的魂兽嘶吼让她停住了动作。

古月娜没有看她，只是抬手，七彩光晕在掌心流转，一道薄而坚韧的元素屏障在岩缝入口处凝聚而成，虽然无法完全隔绝风雨，却也将大部分雨水和寒意挡在了外面。

空间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屏障外哗啦啦的雨声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羽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微微喘息，湿透的黑发滴着水，沿着她纤长的脖颈滑入衣领。她侧着头，避开古月娜的视线，看着屏障外模糊的雨幕，唇色因为寒冷而显得有些苍白。

古月娜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被雨水浸染后、愈发清晰的冷香，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真实感。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运转魂力，一股温和的暖意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驱散着这狭小空间里的湿冷寒气。这不是什么强大的魂技，只是对火元素最基础的运用，如同一个无声燃起的小小火炉。

羽冰感受到了这股暖意，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她依旧没有回头，但古月娜看到，她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放松了些许。

沉默在雨声中弥漫。这不是之前那种带着对抗和紧张的沉默，而是一种……奇异的、被迫亲近下的静谧。

“冷吗？”古月娜轻声问，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羽冰沉默了片刻，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古月娜侧过头，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显得格外漆黑的睫毛，和那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唇。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用更直接的方式驱散她的寒冷。

但她克制住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只是将自己散发出的暖意，控制得更集中了一些，更贴近羽冰的方向。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逝。岩缝外偶尔有被雨水驱赶的魂兽仓皇跑过，发出窸窣的声响，但都被古月娜提前布下的元素陷阱悄无声息地引开或驱散。

羽冰似乎放松了警惕，靠在岩壁上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她甚至微微阖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伴随着均匀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她在休息。在她身边休息。

这个认知让古月娜的心脏被一种酸涩而饱满的情绪充斥。她几乎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些，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羽冰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朦胧，但很快恢复了清明。她动了动，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在古月娜身边睡着了，身体瞬间又绷紧了些许。

她转过头，恰好对上古月娜一直凝视着她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带有侵略性，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的暖意，如同冬日里融化冰雪的篝火。

羽冰怔住了。在那目光的笼罩下，她感觉自己周身的寒意似乎都在加速消融，一种陌生的、让她无所适从的暖流，悄然划过心间。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古月娜看着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茫然和无措，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知是因为刚睡醒还是别的什么），心底涌起巨大的满足。她没有逼近，只是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极浅却真实的笑意。

“雨快停了。”她轻声说，目光依旧没有从羽冰脸上移开。

羽冰像是被那笑容烫到一般，猛地移开了视线，看向岩缝外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只留给古月娜一个泛着可疑红晕的侧脸和微微加速的呼吸。

她没有回答。

但古月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当雨彻底停下，阳光穿透云层，重新洒向湿漉漉的森林时，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岩缝。

羽冰快步走在前面，背影依旧清冷，但步伐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决绝，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紊乱。

古月娜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

她看着前方那个在阳光下仿佛笼罩着一层光晕的背影，看着被她甩动的发梢上飞溅的细小水珠，感受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两人的、潮湿而温热的气息。

她知道，这场暴雨，冲垮的不仅仅是森林的泥土。

还有某个人，心里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冰堤。

融化，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