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腰伤让沈墨尘被迫安分了下来。他趴在宿舍床上，看着窗外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心里像有蚂蚁在爬。那个深蓝色的笔袋就放在枕边，他时不时拿起来摩挲两下，布料边缘已经被他揉得有些起毛。

陆见清那天在医务室仓皇离开的背影，和他伸手又缩回的动作，像一根刺，扎在沈墨尘心里。还有那反常的三分好感度……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他尝试着给陆见清发过几条短信，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或者拍一下自己恢复情况的照片。回复很慢，而且极其简短，通常是「嗯」或者「知道了」，透着一种刻意拉开的距离感。

**[好感度 38 → 37.8]**

**[好感度 37.8 → 37.5]**

分数甚至在缓慢回落。

沈墨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明明能感觉到门后有人，却怎么也敲不开。

这天下午，他嫌宿舍闷得慌，拄着拐杖（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他故意拄着），慢吞吞地挪到教学楼的天台透气。刚推开天台沉重的铁门，他就愣住了。

天台的背阴处，靠着水箱，坐着一个人。

是陆见清。

他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小臂。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额前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夕阳的光线被他身后的水箱挡住，在他周身投下一片沉郁的阴影。他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扁平的金属酒壶——那种沈墨尘只在电影里见过的、老派又带着点颓靡的东西。

陆见清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上来。他睁开眼，拧开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涩，喉结滚动时，眉头紧紧蹙着，像是被那烈酒的灼烧感呛到，又像是在强行吞咽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沈墨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滞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见清，褪去了所有冷静自持的外壳，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沉重的疲惫和……痛苦。

他下意识地想退出去，假装没看见。但脚步刚动，陆见清就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冰冷的箭矢般射了过来。

四目相对。

陆见清的眼神先是锐利的警惕，在看清楚是沈墨尘后，那警惕瞬间化为了更复杂的情绪——有被撞破的狼狈，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带着嘲弄的平静。

他甚至还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很浅，却像刀子一样划在沈墨尘心上。

“来看笑话？”陆见清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带着酒后的微醺。

沈墨尘喉咙发紧，拄着拐杖，一步步挪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你……”他看着陆见清手里那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酒壶，又看看他苍白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心里又急又气，还夹杂着密密麻麻的心疼，“你干什么呢？”

陆见清垂下眼眸，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里面的液体发出轻微的声响。“没什么，”他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偶尔……需要一点东西，麻痹一下。”

他抬起眼，看向沈墨尘，黑眸里像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那雾气后面，是沈墨尘无法触及的深渊。

“有些东西，忘不掉。”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苍白，“就像条件反射。看到你在那儿摔下去……这里，”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按了按心口，“会自动播放一些……不好的画面。”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沈墨尘耳膜上。

沈墨尘瞬间明白了。

那暴涨的好感度，不是因为喜欢他受伤，而是因为……恐惧。是那段黑暗过去留下的创伤，在看到他受伤的瞬间，被血腥地触发、激活。陆见清怕的，不是他沈墨尘受伤这件事本身，而是这件事所勾起的、那些被他深埋的、关于暴力和伤害的恐怖记忆。

所以他躲着他，所以他的好感度在矛盾中起伏。

沈墨尘看着眼前这个缩在阴影里、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的陆见清，只觉得心脏疼得快要裂开。他之前所有的试探、靠近、甚至那点隐秘的欢喜，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轻浮和可笑。

他根本不知道，他靠近的，是一个内心布满裂痕和荆棘的人。

“陆见清……”沈墨尘的声音哑得厉害，他扔掉拐杖，蹲下身，平视着坐在那里的陆见清，想伸手去拿掉那个酒壶，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陆见清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随即又化为更深的疲惫。他闭上眼，将头向后靠在冰冷的水箱上，不再看沈墨尘。

“走吧。”他哑声说，“我没事。”

沈墨尘蹲在那里，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着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决心同时涌了上来。

他知道，言语在此刻是苍白的。

他沉默地站起身，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天台另一边，面对着夕阳坐下。他没有再看陆见清，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蜷缩在阴影里，一个沐浴在余晖中，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无声的鸿沟，又像一种固执的守望。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动静消失了。沈墨尘回过头，看到陆见清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倒了，靠着水箱，呼吸变得平稳悠长，那个银色的酒壶滚落在他手边。

沈墨尘慢慢走过去，捡起那个酒壶，拧紧盖子。入手一片冰凉。他低头看着陆见清安静的睡颜，比起平时醒着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脆弱的易碎感。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陆见清身上。

然后，他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水箱，抬起头，看着天空一点点被墨色浸染。

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了起来。

沈墨尘看着那片星空，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坚定。

他不要那点虚无缥缈的好感度了。

他要这个人。

完完整整的，连同他那些不敢示人的伤疤，和深不见底的过去。

他要把他从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一点点拉出来。

无论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