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体73号

实验室的灯光是冰冷的蓝色，映照着青瓷白色的短发和专注的侧脸。他戴着无菌手套，手中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极薄的电子芯片，放在显微镜下。

“青瓷博士，新一批实验体已经送达。”助理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青瓷头也不抬，“数据传给我。”

他的眼睛是清澈的冰蓝色，此刻正专注地盯着显示屏上流动的数据。作为研究所最年轻的神经工程学专家，青瓷以不苟言笑和工作狂著称。同事们私下里说他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高效、准确，但没有温度。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嘿！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天才？”

青瓷抬头，看见一个白发青年斜靠在实验室门口。那人穿着一身不合规的实验服，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黑色的工字背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绿青色的瞳孔在实验室的冷光下，像是热带海域的浅湾，明亮得几乎不合时宜。

“你是谁？”青瓷问，声音比平时更冷几分。

“白泽，新来的安全顾问。”他大步走进来，伸出手，“听说你这儿是整个研究所最有趣的地方。”

青瓷没有握那只手。“出去。这里需要无菌环境。”

白泽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反而更近一步，几乎凑到青瓷面前。“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和这里的灯光是一个颜色的。真漂亮。”

那是青瓷第一次见到白泽。之后三个月，这个人像一阵不合时宜的热带风暴，席卷了他井然有序的世界。

白泽会在深夜的研究所里大声播放老式摇滚乐；会在青瓷专注工作时突然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喝咖啡；会在会议桌上，在众人目光不及之处，用脚尖轻轻蹭他的小腿。

更让青瓷恼火的是，白泽似乎对研究所的某些机密项目了如指掌。

“你不该过问‘涅槃’计划。”一次深夜，青瓷发现白泽在翻阅他的加密文件时警告道。

白泽笑嘻嘻地合上终端，“为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青瓷没有回答。他不能告诉白泽，所谓的“涅槃”计划，是通过神经植入技术消除实验体的特定记忆——这项技术正被军方考虑用于“改造”政治犯和异议人士。

他更不能告诉白泽，自己已经开始暗中收集证据，准备揭发这一违背伦理的项目。

那是周五晚上，青瓷刚发现白泽的权限远高于他所声称的“安全顾问”级别。他决定直接对峙。

“你到底是谁？”青瓷闯进白泽的宿舍。

白泽刚洗完澡，白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看见青瓷，他先是惊讶，随后露出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这么晚来找我，博士？想我了？”

青瓷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权限记录摔在桌上。“你的安全级别是S级，比所长还高。解释。”

白泽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然后他慢慢走向青瓷，眼神变得复杂。

“青瓷，”他轻声说，“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比较好。”

“是有关你在为内部监察部门工作的事吗？”青瓷冷冷地问，“他们在调查我，是不是？”

白泽的瞳孔微微收缩。“你怎么——”

“因为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告密者’。”青瓷说，“而我原本以为，你可能是唯一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人。”

那一刻，白泽脸上的表情是青瓷从未见过的——震惊，痛苦，还有一丝释然。

“青瓷，听我说，”白泽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警报突然响起，红色的灯光旋转闪烁。

“安全漏洞，所有人员立即撤离。”机械女声重复着。

白泽咒骂一声，猛地将青瓷推向门口。“走！他们发现了。”

“谁发现了？”

“想阻止你的人。”白泽从抽屉里快速取出手枪上膛，“研究所内部有军方的人，他们不会让证据泄露的。”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泽把青瓷推进卫生间，“待在这儿，别出声。”

“你要干什么？”

“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青瓷。”白泽最后看了他一眼，那双绿青色的眼睛在警报红光中闪烁着决然的光，“从一开始就是。”

然后他关上门，青瓷听见外面传来枪声和喊叫。

那是青瓷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白泽。

---

三个月后，青瓷站在实验室里，面前是透明的再生舱。舱内漂浮着一具完美的身体——白泽的身体，或者说，是它的复制品。

“实验体73号，神经接合完成率99.7%。”助理报告道，“记忆植入按计划完成至百分之六十。”

青瓷的手指轻轻划过冰冷的玻璃。舱内的白泽闭着眼睛，白色的长发在营养液中漂浮，如同水母的触须。

“涅槃”计划没有被终止，反而扩大了。在证明了能够成功消除记忆后，研究所开始尝试植入伪造的记忆——创造一个完全服从、忠诚的“新人”。

青瓷主动要求负责这个项目。只有他知道，这是唯一能让白泽回来的方式。

尽管回来的不会是完全的他。

“启动唤醒程序。”青瓷说。

电流通过再生舱，舱内的身体开始抽搐。几分钟后，那双绿青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最初是茫然，然后是困惑，最后聚焦在玻璃外的青瓷身上。

青瓷按下通讯键，“你好，73号。感觉如何？”

白泽——或者说，73号——张嘴，发出的只是无意义的气音。他皱眉，再次尝试：“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和白泽一模一样，只是缺少了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的语调。

“你在研究所，你是我们的志愿者。”青瓷按照脚本说，“你经历了一个小手术，现在正在恢复。”

73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连接的管线和电极，眉头皱得更深。“我不记得……”

“这是正常的，记忆会慢慢恢复。”青瓷关闭通讯，对助理说，“准备基础测试。”

接下来的几周，73号表现出了与原始白泽相似的行为模式——他同样活泼，健谈，喜欢在严肃场合开玩笑。但有些东西消失了——那种敏锐的洞察力，偶尔闪现的深沉，以及对青瓷那种特别的、执着的关注。

青瓷每晚都会回放白泽生前的监控录像，比较着两者的差异。他发现自己在期待某个特定的表情——白泽只有在独处或看着青瓷时才会露出的、卸下所有伪装的表情。

73号没有那种表情。

“今天感觉怎么样？”一天晚上，青瓷单独来到73号的房间。

“很好，博士。”73号微笑着，那笑容明亮却空洞，“今天的迷宫测试我完成得很快，不是吗？”

青瓷没有回答，只是走近几步，仔细观察对方的眼睛。如此接近时，他能看见那绿青色瞳孔周围的细小纹理，和白泽一模一样。

“博士？”73号疑惑地偏头。

突然，青瓷伸手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拉近，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粗暴的、充满绝望的吻。青瓷紧紧抓着73号的白发，像是要确认这个身体是真实存在的。73号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放松，迟疑地回应。

当青瓷终于放开他时，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你……为什么……”73号困惑地摸着自已的嘴唇。

青瓷盯着他的眼睛，寻找任何熟悉的火花——愤怒，惊讶，或者那种熟悉的、带着欲望的挑衅。

但他只看到困惑和一丝好奇。

“没什么。”青瓷转身离开，掩饰着自己颤抖的手，“只是个测试。”

那天深夜，青瓷在实验室里独自喝酒。显示屏上同时播放着两段录像——一段是白泽生前的，另一段是73号今天的测试。

他看着屏幕上的两个白泽，分不清哪个更真实。

也许他爱的那个白泽早已死去，也许这个复制品永远无法替代。但青瓷知道自己不会停止尝试。他会一遍又一遍地调整参数，植入记忆，创造出一个更接近原版的白泽。

即使这意味着他要永远活在这个虚假的噩梦中。

酒精作用下，青瓷恍惚看见白泽站在实验室门口，像他们初次见面那样斜靠在门框上，绿青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你知道这很疯狂，对吧，博士？”幻觉中的白泽说。

青瓷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幻影消散在空气中。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起白泽曾经如何在这只手上轻轻画圈，如何在会议桌下偷偷勾住他的小指，如何在那个最后的夜晚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我会把你带回来的，”青瓷对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低语，“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知道这很疯狂。但爱情本身，就是最危险的一种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