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蕾拉靠在藤椅上，指尖捻着半根没抽完的烟，烟灰簌簌往下掉，落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

　　阳光钻过木框窗户的裂纹，在地板上投出细碎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办公室里飘着烟草焦糊味、浓茶苦涩味，还有旧纸张受潮后的霉味，三种味道缠在一起，像层洗不掉的膜。

　　藤椅背上搭着她的皮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左胸口袋留着块咖啡渍，是上个月查盗窃案时打翻杯子溅的。

　　桌上的白瓷杯里，昨晚的浓茶凉透了，杯底结着厚茶垢，边缘沾着半块没化的方糖。

　　老式拨号电话突然铃铃铃响起来，尖锐的声音打破死寂，蕾拉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放大镜掉在地上。

　　那放大镜是她的老伙计，银色边框氧化发暗，镜片沾着点灰，却陪她看过无数蛛丝马迹。

　　从失踪猫的白色绒毛到凶手遗落的黑色纤维，见过的秘密比她听过的真话还多。

　　蕾拉慢悠悠起身，走到深棕色实木书桌前，桌面磨得发亮，边缘掉了块漆，露出浅褐色木头纹路。

　　左上角有个凹陷的坑，是去年查诈骗案时，嫌疑人用烟灰缸砸的，到现在没修。

　　桌上堆着一摞卷边文件，最上面那本封皮开裂，用透明胶带缠了两圈，“案件记录”四个字墨迹晕开。

　　文件旁边，豁口墨水瓶斜斜靠着，瓶底结着深黑墨痂，几根钢笔插在里面，笔尖沾着没干的墨渍。

　　其中一支笔帽上刻着小小的“L”，是刚入行时师傅送的，这么多年一直留着。

　　她拿起听筒，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老盖文急促又沙哑的声音。

　　老盖文道：

　　“蕾拉！快！西城区老码头三号仓库，出大事了！”

　　蕾拉把烟按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火星滋啦一声灭了，抬手揉了揉眉心。

　　“死人了？”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老盖文道：

　　“死了！死得邪门！局里的人都懵了，现场太诡异，没人敢乱碰，就等你这个细节控来掌眼！”

　　蕾拉拉开书桌抽屉，翻出个旧皮本，又摸出那支刻着“L”的钢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地址再报一遍，死者身份清楚了吗？”

　　“西城区老码头三号仓库，死者马文·佩特洛，四十七岁，做海鲜批发的。”老盖文的声音稍微平复了点，“仓库是他租的，合同昨天刚到期，发现尸体的是仓库管理员。”

　　蕾拉在皮本上飞快写字，字迹潦草却整齐，每个字都带着股急切的劲儿。

　　“仓库里有尸体不奇怪，做海鲜批发的，难免有意外。”

　　老盖文道：

　　“怪就怪在冰柜！崭新的冰柜，外壳塑料膜都没撕干净，尸体就放在里面！”

　　蕾拉笔尖顿住，墨水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圈。

　　“冰柜是他的？”

　　老盖文道：

　　“查了，他名下没有新冰柜的购买记录，周边商店也没查到最近有卖给他人的。”

　　“还有别的？”蕾拉拿起桌上的放大镜，对着光看了看，镜片上的灰更明显了。

　　老盖文道：

　　“尸体胸口放着个老座钟，钟摆还在动，指针却停了，旁边还有张纸条，写着莫名其妙的话。”

　　蕾拉挑眉，把放大镜塞进皮夹克内袋，指尖触到冰凉的镜片，心里莫名安定了点。

　　“等着，二十分钟到。”

　　挂了电话，她抓起椅背上的皮夹克，胡乱套在身上，拉链拉到一半卡住，扯了半天没动，索性敞着怀往外走。

　　楼下早餐铺已经收摊，灶台沾着油污，几个空碗堆在旁边，风卷着塑料袋打旋，哗啦哗啦响。

　　蕾拉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冷风灌进衣领，冻得她打了个寒颤，才想起早上没吃饭，肚子咕咕叫。

　　摸了摸空空的口袋，里面只有几枚硬币，连买个面包的钱都不够，上次老盖文结的尾款，大部分交了房租。

　　等了五分钟，一辆破旧出租车开过来，车身上掉了好几块漆，车窗沾着泥点。

　　她招招手，出租车停下，司机探出头，满脸胡茬，眼神不耐烦。

　　“去哪？”

　　“西城区老码头，三号仓库。”蕾拉拉开车门钻进去，一股劣质烟草和汗味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司机哦了一声，发动汽车，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是从后视镜里反复瞟她。

　　蕾拉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过着老盖文说的话：新冰柜、老座钟、停摆的指针、奇怪的纸条。

　　这些碎片像散落在地上的拼图，暂时看不出完整模样，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车开到老码头附近，建筑越来越少，路灯坏了一半，亮着的那几盏忽明忽暗，光线昏黄，把影子拉得老长。

　　海水的腥气顺着车窗缝钻进来，混杂着仓库区的霉味和铁锈味，让人忍不住皱鼻子。

　　“到了，前面就是三号仓库。”司机停下车，指了指前面一片废墟似的建筑，“这地方晚上邪乎，你一个女人家小心点。”

　　蕾拉掏出硬币递过去，说了声谢，拉开车门下车，冷风瞬间裹上来，刮在脸上生疼。

　　她拢了拢敞开的皮夹克，往仓库区走去，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碎石子硌得鞋底板发慌。

　　断墙残垣上爬满铁锈色藤蔓，在昏暗路灯下，像一条条扭曲的蛇。

　　三号仓库在最里面，门口停着两辆警车，警灯闪烁，红蓝交替的光线在黑暗中晃来晃去。

　　老盖文带着两个年轻警员站在门口，警服外套敞开，露出里面湿透的衬衫，领口沾着污渍，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烟蒂扔了一地。

　　“蕾拉，你可算来了！”老盖文快步迎上来，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进去看吧，做好心理准备。”

　　蕾拉点点头，目光先扫了眼仓库大门，破旧的铁皮门，合页锈迹斑斑，被撬得变了形，边缘还挂着点蓝色的油漆碎屑。

　　“门是被撬的？”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门沿的碎屑，触感粗糙，像是新掉下来的。

　　“管理员说早上来的时候门就开着，我们查了，锁芯被暴力破坏，手法很粗糙。”老盖文蹲在她旁边，声音压得很低，“但里面的冰柜，太不对劲了。”

　　蕾拉站起身，跟着老盖文走进仓库，一股混合着霉味、鱼腥味和甜腻怪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塞进嘴里，冰凉的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滑，稍微压了压那股怪味。

　　仓库很大，空荡荡的，除了中央的白色冰柜，只剩下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破旧木箱。

　　地面上有杂乱的脚印，警员已经在拍照取证，闪光灯咔嚓咔嚓响，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那个白色冰柜立在仓库中央，崭新得扎眼，外壳上的塑料膜没撕干净，边角还翘着，上面沾着几个模糊的指纹印。

　　两个年轻警员站在冰柜旁边，脸色惨白，其中一个扶着墙，肩膀微微发抖。

　　蕾拉走到冰柜前，目光落在柜门上，没有锁，只是轻轻扣着。

　　“打开吧。”她转头看向老盖文，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老盖文示意旁边的警员动手，警员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柜门把手，缓缓拉开。

　　压缩机的嗡鸣声突然停了，一股寒气瞬间涌出来，蕾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头发丝都快冻硬了。

　　冰柜里躺着个男人，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西装，领带打得整整齐齐，皮鞋擦得锃亮，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正式场合。

　　他眼睛闭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若不是身上结着层薄冰，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似的。

　　最诡异的是，他胸口上放着一个老式座钟，黄铜外壳氧化得发暗，刻着复杂的花纹，钟摆还在轻轻晃动，滴答滴答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格外刺耳。

　　而表盘上的指针，却停在了凌晨一点十分。

　　“死者马文·佩特洛，四十七岁，海鲜批发商，”老盖文递过来一份初步报告，纸张边缘有些褶皱，“家属说他昨天下午出门收账，之后就没回来。”

　　蕾拉没接报告，只是盯着那个座钟，眉头越皱越紧。

　　她蹲下身，从皮夹克内袋里掏出放大镜，凑到座钟前，镜片对准钟摆。

　　钟摆晃动的幅度很均匀，不像被人动过手脚，但指针停着不动，这不合常理。

　　“钟下面有张纸条。”旁边的年轻警员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颤音。

　　蕾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座钟底下压着一张普通的打印纸，边缘裁剪得很整齐。

　　她示意警员用镊子把纸条夹出来，纸条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时间到了，该还了。”

　　“查过纸条的来源吗？纸张、墨水，有没有指纹？”蕾拉站起身，把放大镜递给旁边的技术警员。

　　“正在查，纸张是最常见的A4纸，墨水也是普通马克笔，上面只有死者和几个警员的指纹，应该是我们碰过之后沾上的。”技术警员一边记录一边说，笔尖在本子上飞快滑动。

　　蕾拉转头看向尸体，目光落在他的颈部，衣领下面隐约露出一圈淡淡的淤青，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