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诚渡心试关

“问心幻境”四字一出，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润玉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他自然知晓这上古秘境的厉害。此境非是寻常幻象，它不制造虚假，而是挖掘真实，将入阵者内心最深藏不露的恐惧、渴望、执念乃至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编织成最贴近本心的场景，直指神魂根源。在其中，任何一丝犹豫、隐瞒或虚饰，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导致心境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而此番，竟是要他与邝露一同进入！

他的目光立刻投向被静慧元君引领而来的邝露。她显然已从最初的震惊与逃离中稍稍平复，但脸色依旧苍白，眼睫低垂，不敢与他对视，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透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安与挣扎。她听到了多少？又信了多少？是否……仍在害怕？

太巳仙人将润玉瞬间的凝重与对女儿的关切尽收眼底，他沉声解释道：“陛下，露儿，问心幻境，玄妙非常。它并非制造磨难，而是映照本心。此关，考校的并非武力智谋，而是二位之间，是否真有那历经千劫而不改的信任，是否有那穿透迷雾、直抵灵魂的懂得。唯有心意纯粹，彼此坦诚，方能携手破境而出。”

静慧元君慈和的目光扫过二人，声音空灵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幻境之中，所见所感，皆源于心。真便是真，假便是假。二位只需谨记本心，勿被表象所迷，勿被心魔所困。老身会在外护持，若遇不可控之危，自会出手干预。然，能否通过，终究在于二位自身。”

润玉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纷杂的思绪压下。他看向邝露，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坚定：“露儿，可信我？”

邝露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颤，终于抬起头，迎上他那双仿佛盛满了星辰与恳切的眸子。那里面，有她痴恋了千年的光影，更有她从未见过的、如此清晰直白的爱意与请求。慌乱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一分。她咬了咬下唇，轻轻点了点头。事已至此，逃避无用。她也想看看，在那能映照本心的幻境里，陛下的心意，究竟是何模样？而她自己……又是否真的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既如此，请二位相对盘坐，凝神静气。”静慧元君手持拂尘，在空中虚划，道道清辉洒落，将润玉与邝露笼罩。

两人依言在演武场中央相对坐下，闭上双目。随着静慧元君口中玄奥的咒文响起，周遭的景象开始如同水波般扭曲、模糊、消散……

……

再睁开眼时，润玉发现自己并非置身于任何险恶之地，而是在……璇玑宫？是他的寝殿，却又有些不同。陈设更为清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药味。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那个“润玉”躺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如纸，眉宇紧锁，气息微弱，显然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是天魔大战之后不久？还是某次他未曾提及的暗伤发作之时？

紧接着，他看到了邝露。

她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到榻边，放下药碗，然后用温热的湿巾，极其轻柔地为他擦拭额角的虚汗。她的动作那么轻，那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忧虑，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情。

“陛下……”她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您一定要好起来……邝露求您了……”

润玉（旁观者）的心猛地一缩。他记得这次重伤，却从不曾知道，在他昏迷之时，她是这般模样。

场景骤然切换。

是七政殿。夜已深沉，殿内灯火通明。“润玉”伏在御案之上，似是因极度疲惫而小憩。邝露悄无声息地走近，将一件厚厚的鹤氅轻轻披在他的身上。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目光贪婪地、痴痴地凝望着他的睡颜。那眼神，如同仰望遥不可及的星辰，充满了卑微的爱恋与无法言说的痛苦。许久，她才极轻极轻地叹息一声，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克制，转身默默离去，继续去处理那堆积如山的公文。

一幕又一幕。

落星潭边，她独自一人，对着漫天星辰默默垂泪，低诉着无人可听的思念与委屈。

在他因为锦觅而失意买醉时，她强忍着心痛，为他收拾残局，默默陪伴。

在他每一次蹙眉、每一次展颜时，她细微的情绪变化……

千年时光里，所有被他忽略的、她默默付出的、独自承受的点点滴滴，如同最细腻的画卷，在他眼前毫无保留地展开。那深情，那般厚重，那般无声，却又那般惊心动魄！

润玉（旁观者）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撕裂，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以为他知道她的好，直到此刻，在这问心幻境之中，他才真正窥见了那冰山之下，所隐藏的、浩瀚如海的深情与牺牲！

“我……我都做了什么……”他神魂都在颤抖，无边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幻境再次变化。这一次，场景是太巳仙府，正是今日他前来求娶之时！他看到了厅外，那个因听到他表白而震惊失措、打碎茶盘、最终泪流满面逃离的邝露！

她跑回自己的闺房，背靠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是真的吗？还是……又是一场镜花水月？”

“我该怎么办？陛下……我害怕……”

“千年了……我真的可以……可以相信吗？”

那哭声，充满了巨大的惶惑、不敢置信的惊喜、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怕这只是一场梦，怕这深情背后另有缘由，怕自己承受不起这突如其来的“恩宠”，更怕……得到后又失去，那将比从未得到更加残忍千万倍！

听着她那绝望而混乱的自语，看着她那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身影，润玉（旁观者）再也无法抑制。他想要冲过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告诉她他爱她，告诉她他再也不会让她流泪！

然而，这只是幻境，他无法触碰。

也就在他心急如焚、悔恨交加之际，幻境的焦点骤然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周围的一切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个面对太巳仙人三问的“自己”。

幻境将他在翰墨斋中的回答，一字不差地重现。那关于治国齐家的远见，那关于公私权衡的抉择，那关于爱她全部的承诺……尤其是最后，他描述邝露那些小习惯时，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宠溺，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映照在这片属于“心”的空间里。

逃离？不，幻境在逼他面对，逼他看清自己的心！也在逼邝露，看清他的心！

果然，当幻境中响起他那句“我爱她的端庄得体，也爱她私下里那点无伤大雅的小任性……润玉所求，是一个有血有肉、能哭能笑、能与我并肩亦能依赖我的妻子，是那个完整的、真实的邝露”时，那蜷缩在门后哭泣的身影，猛地抬起了头！

泪眼朦胧中，邝露难以置信地“看”着幻境中那个侃侃而谈、将她的点点滴滴都视若珍宝的润玉。那些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甚至有些“不合规矩”的小癖好，他竟都知道？而且……他竟是带着那样的神情在说？

原来，他看的，一直是她。是邝露本身，而非一个名为“天后”的符号。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暖流，混合着酸涩与悸动，猛地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而润玉（旁观者），在亲眼“目睹”了自己那番剖白后，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那绝非权宜之计，绝非冲动之言。那是他沉淀了五百年孤寂、回溯了千年点滴后，最真实、最无法抗拒的心声！

“露儿！” 他再也忍不住，对着那片幻境，对着那个哭泣的身影，用尽全部的神魂之力呼喊，“那都是真的！每一字，每一句，皆发自肺腑！润玉心悦于你，只心悦于你！过往千年，是我眼盲心盲，辜负你深情！从今往后，岁月为证，星河为鉴，我润玉心中，只你一人！绝不相负！”

这并非幻境预设的场景，而是他发自本心的、突破幻境束缚的呐喊！

轰——！

整个问心幻境剧烈地震动起来！那困住邝露心神的黑暗与恐惧，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散。她怔怔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看不见润玉的身影，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磅礴、坚定、不容置疑的爱意与悔恨，正穿透一切虚妄，温暖地、有力地包裹住她颤抖的神魂。

信任，在这一刻，开始悄然建立。

幻境似乎感知到了他们心意的变化，场景再次流转。这一次，不再是回顾过去，而是……指向未来？

景象模糊而破碎，充满了不确定性。

润玉仿佛看到，在庄重的凌霄宝殿上，他执起邝露的手，为她戴上天后凤冠，百官朝拜。但紧接着，画面一闪，是邝露身着素衣，跪在冰冷的殿中，周围是模糊却充满恶意的指责面孔……（暗示未来可能遇到的宫廷倾轧）

又看到，他们似乎有了孩子，其乐融融。但转眼，又是他对着一个真身奇异（麒麟）的孩子，面露疑云，眼神冰冷，而邝露在一旁泪流满面……（暗示因误会而产生的隔阂）

还看到，一个模糊的（师兄凌晖）身影出现，在他与邝露之间制造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暗示外界的干扰与挑拨）

这些未来的碎片，光怪陆离，真假难辨，却无一不指向他们未来可能面临的考验与挑战！问心幻境，在确认了彼此当下的真心后，开始拷问他们面对未来风雨的勇气与决心！

润玉（旁观者）的心紧紧揪起。他看着那些可能发生的、令人心碎的景象，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生出一种无比强烈的、要打破这一切的决心！

“无论未来如何！”他再次对着幻境，对着身旁似乎也能感受到这些景象的邝露的神魂立誓，“润玉在此立誓，任何风雨，我与你同担！任何误会，我必查清！任何离间，我绝不信！露儿，信我！将你的手交给我，此生此世，我绝不负你！若违此誓，甘受神魂俱灭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誓言，如同最炽热的阳光，驱散了那些阴霾的未来碎片所带来的寒意。

邝露的神魂感受到了这份决绝。她眼中的惶惑与恐惧，终于渐渐被一种坚定的、破釜沉舟般的光芒所取代。千年的等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为了这颗真正为她跳动的心？未来纵有万难，只要他在身边，又有何惧？

她缓缓地，在幻境中，向着润玉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了自己的手。

尽管看不见，但润玉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回应！那份历经千年冰封，终于融化的、全然的信任与交付！

“嗡——”

问心幻境发出一阵清越的鸣响，所有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片般消散。柔和的白光笼罩了二人的神魂。

当润玉和邝露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太巳仙府的演武场，依旧保持着相对盘坐的姿势。方才那漫长的心路历程，在外界不过弹指一瞬。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润玉的眼中，是未曾褪去的、浓烈如酒的爱意、深深的愧疚，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坚定。

邝露的眼中，则残留着泪光，却不再惶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的、带着羞涩与无比信任的柔光。她看着他，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终于找到了归宿。

无需言语，一切已在不言中。

静慧元君含笑点头，拂尘轻扫：“恭喜二位，问心无愧，幻境自解。”

太巳仙人看着女儿那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光彩与安定的眼神，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彻底落下！他老怀大慰，眼眶微湿，大步上前，对着润玉，亦是对着所有人，朗声宣布：

“陛下之心，坚如磐石，皎如日月！陛下之情，深似瀚海，重逾神山！老臣……再无疑虑！”

他转身，看向邝露，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无比洪亮：“露儿，为父……准了！”

然而，就在这尘埃落定、满心欢喜的时刻，润玉却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太巳仙人、静慧元君，最终深深落在邝露身上，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三关已过，岳父大人亦已应允。然，润玉尚有一事，需在此言明，此事关乎润玉自身，亦关乎未来，需得露儿……与二位长辈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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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完）

悬念：

1. 润玉即将言明的“一事”究竟是什么？为何他要在此时郑重提出？

2. 此事是否与他之前所思量的“特殊聘礼”有关？

3. 这突如其来的补充，是锦上添花，还是又会引出新的波折？邝露和太巳仙人夫妇，将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