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锦觅的凝望

天界的日子，并不会因一场盛大婚礼的落幕而停滞。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对于暂居客殿的锦觅而言，这几日更是度日如年。

她与旭凤并未立刻返回魔界，依照礼数，他们需在天界停留数日，参加完后续几场规模较小的宫廷宴饮，以示六界和睦，也是对天帝天后的尊重。然而，这每一刻的停留，于锦觅，都是一种无声的煎熬。

璇玑宫她是不便去的，那里曾是她可以随意进出、与润玉品茶下棋、甚至偶尔撒娇耍赖的地方，如今却已是另一位女子的宫闱，是帝后恩爱的新巢。她大多时候，只能与旭凤一同，出席一些公开的、程式化的活动，或是独自留在客殿，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云海发呆。

这一日，是天界为款待他们这些身份尊贵的来宾而设的琼花宴。宴设于蟠桃园旁的瑶台，其时正值蟠桃未熟、但园中万千琼花盛放之际，云蒸霞蔚，香雪成海，景致美不胜收。

锦觅随着旭凤如期而至。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素净的月白云纹裙裳，未施过多粉黛，妆容清淡，力求不惹眼，不张扬。她只想做个安静的旁观者，默默度过这场宴会，然后随旭凤离开这个让她呼吸都觉得困难的地方。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作弄人。

他们抵达瑶台时，天帝与天后尚未驾临。仙侍引着他们入座，位置安排得巧妙，既彰显了他们身份的尊贵，又恰好正对着主位，视野极佳。

众仙陆续到来，相互寒暄，场面热闹而不失仙家气度。锦觅微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冰凉的杯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忽然，周遭的喧哗声微微一滞，随即，仙乐声变得愈发庄重悠扬。

锦觅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见远处，在众多仙官仙娥的簇拥下，两道身影正并肩缓步而来。男子玄金龙纹帝袍，身姿挺拔，清隽无双，正是润玉。而他身侧，女子身着与帝袍相配的绯色凤纹宫装，容颜清丽，气质雍容，正是新任天后邝露。

让锦觅呼吸一窒的，并非是这二人并肩时那无可挑剔的般配与风华，而是润玉的一个细微举动。

在踏上瑶台最后一级玉阶时，邝露那宽大的宫装裙摆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形微有踉跄。几乎就在同时，润玉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他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他并未立刻松开，而是就那般微微侧头，垂眸看向邝露，唇角噙着一抹清浅却无比真实的温柔笑意，低声问了一句什么。距离太远，锦觅听不清，但她能看到邝露抬眸看他时，脸上瞬间飞起的红霞，以及那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全然的信赖与羞涩。

润玉扶着她手臂的手，甚至几不可察地轻轻拍抚了一下，似在安抚，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与她一同走向主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无比，却透着一种外人难以插入的亲昵与默契。

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幕，像是一根最尖锐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入了锦觅的心口！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润玉。

在她记忆中的润玉，永远是温和的，隐忍的，克制的。即便是在他们关系最“亲近”的那段日子里，他对她的好，也总是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一种仿佛隔着一层薄纱的、小心翼翼的守护。他会在她闯祸后默默收拾残局，会在她需要时及时出现，会赠她流星雨，会为她逆天改命……但那其中，似乎总缺少了某种……鲜活而直接的温度。

她何曾见过他如此下意识地、带着近乎保护欲的紧张？何曾见过他眼中那毫不掩饰、流淌在日常细微处的温柔与关切？

原来，他不是天生清冷，不是不懂体贴，只是……他所有的热烈与直白，都未曾给予过她。

一股尖锐的酸涩，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悔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锦觅。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曾经拥有过什么，又亲手推开了什么。

当年，那个白衣翩翩的夜神殿下，将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她却视而不见，甚至因为他的“算计”而心生怨怼，毫不犹豫地投向了她以为的、更加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如今呢？

她与旭凤……锦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快速地瞥了一眼身侧面无表情、自顾自斟饮的旭凤。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误会、伤害、生死、复活……曾经的炽热爱恋，早已在现实的消磨与子嗣无望的阴影下，变得千疮百孔，相敬如“冰”。他们依旧并肩而立，却更像是被命运和责任捆绑在一起的盟友，而非心意相通的伴侣。

而润玉，他却找到了他的“恰到好处”。那个默默陪伴他千年、在他最孤寂岁月里不离不弃的女子，终于融化了他心中的冰层，让他展露出了她锦觅从未得见的一面。

那下意识的搀扶，那温柔的低语，那无需言说的默契……无一不在诉说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外界传闻的“补偿”或“合适”，而是真正的水到渠成，细水长流，融入了彼此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如果当年她没有逃婚……

如果她肯多给他一点信任，多看清一点他平静外表下隐藏的深情……

那么如今，站在他身边，被他如此珍视呵护的人，会不会就是她？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她后悔了。

她是真的后悔了。

不是后悔选择旭凤，而是后悔当年那般决绝地、不曾回头地，推开了另一个同样深爱她、或许爱得更加深沉隐忍的人。

宴会上仙乐缥缈，琼花纷扬，众仙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润玉与邝露端坐主位，接受着众人的朝拜与敬酒，举止得体，俨然一对璧人。

润玉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全场，在与旭凤视线相接时，两人皆是一片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不相熟的陌路人。而在掠过锦觅所在的方向时，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丝毫停留，便淡然移开，仿佛她与这瑶台上的任何一位普通仙家并无不同。

这种彻底的、无视的平静，比任何的怨恨或嘲讽，都更让锦觅感到绝望。

他早已放下了。

放得干干净净。

他的眼中，心里，如今只装得下他身边那位温婉明媚的天后。

而她锦觅，于他而言，不过是前尘往事中一道模糊的旧影，连让他心绪泛起一丝涟漪都做不到了。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将其中辛辣的琼浆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点燃了胸腔里更烈的灼痛。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那恩爱的帝后，那热闹的宴会，那绚烂的琼花，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刺眼得让她想要逃离。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并未注意到，主位之上，正在与身旁仙官低声交谈的润玉，耳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他修为高深，神识强大，虽未刻意关注，但锦觅那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几分的、带着痛苦与悔恨的叹息，还是如同细微的风，悄然钻入了他的感知。

他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厌烦与冷意。

‘时至今日，何必再来作此姿态？’

他心中漠然地想着，随即便将这点微不足道的杂音彻底摒除，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身侧正微笑着与月下仙人说话的邝露身上。

他的露儿，才是他需要全心呵护的现在与未来。至于那些早已被岁月尘封的过往与人，于他，已如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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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完）

悬念：

1. 锦觅的悔恨是否会转化为不甘的行动？她是否会试图做些什么，来弥补或证明什么？

2. 旭凤是否察觉到了锦觅异常的情绪？他们本就微妙的关系，会否因此雪上加霜？

3. 润玉对锦觅彻底的漠视，是否意味着他心中真的再无半分涟漪？还是说，这平静之下，也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