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润玉的冷落

簌离的归来，如同在润玉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裂缝，让那被压抑的、对亲情最原始的渴望得以窥见天光。他与母亲之间的隔阂在泪水中消融了大半，那份失而复得的珍视，让他几乎将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陪伴和照顾依旧虚弱的簌离，亲自为她调理神魂，寻来各种温养灵魄的奇珍。

然而，这份因母亲归来而复苏的温情，却似乎并未惠及近在咫尺的璇玑宫正殿，未能融化他对待长子瑞霖时，那层刻意维持的、坚硬的冰壳。

簌离那日的欲言又止，像一根细微的刺，留在了润玉的心头。他相信母亲关于麒麟血脉源于太微返祖的解释，理智上，他已接受了瑞霖是他亲生骨肉的事实。可情感上，那声萦绕不去的“白银哥哥”与麒麟真身带来的最初冲击，以及母亲未能言明的、似乎隐藏着更深刻秘密的阴影，共同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试图靠近儿子的脚步，牢牢绊住。

他无法像对待一个纯粹的、备受期待的儿子那样，去拥抱瑞霖，去给予毫无保留的父爱。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拧巴心态，驱使着他，用一种近乎严苛的“标准”来对待这个孩子。

于是，在瑞霖的成长过程中，润玉扮演了一个极其特殊的角色——一个无比“重视”却又极度“冷漠”的父亲。

当瑞霖还只是个在襁褓中咿呀学语的婴孩时，润玉便会过问他的饮食起居，确保一切用度皆是天界最高规格，甚至亲自检查乳母的资质与提供的灵乳纯度。然而，他从不亲手抱他，偶尔前来，也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眼神深邃，辨不出喜怒。当瑞霖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试图吸引父亲的注意时，他最多只是微微颔首，便移开目光，或是转向与邝露或簌离交谈，将那充满渴望的稚嫩目光，无声地隔绝在外。

邝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无数次想开口，想质问，想将心中积压的委屈尽数倾泻，可每当看到润玉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疲惫的眉眼，以及他在政务上的殚精竭虑，那些话语便又哽咽在喉间。她只能将瑞霖抱得更紧，给予他加倍的爱与呵护，试图用母爱来填补那缺失的父爱。簌离更是心急如焚，旁敲侧击地劝了多次，润玉却总是以“天子之嗣，需自幼严谨，不可过于溺爱”为由，轻轻挡回。

时光流转，瑞霖渐渐长大，脱离了婴孩的稚嫩，显露出远超同龄孩子的沉静与聪慧。他似乎从小就明白，那道来自父皇的、名为“重视”的目光，与真正的温情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壁。

他开始学习说话、认字、引气入体。润玉对他的要求，也随之变得愈发“严格”。

同样是初次学习召唤水灵之力，其他仙童若有偏差，润玉或会温言指点，或一笑了之。但轮到瑞霖，哪怕只是水球形状不够圆润，灵力波动略有涣散，润玉都会蹙起眉头，声音虽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凝神静气，心随意动。你是朕的长子，未来的……天界表率，岂可如此浮躁？”

“这篇《灵飞经》需背诵无误，明日朕要考校。错一字，便去藏书阁抄录十遍。”

“御水之术，贵在精准与控制，而非蛮力。你方才灵力外泄三分，重新来过。”

他的要求，永远是最高的标准；他的评价，永远带着挑剔的审视。他为瑞霖安排了最顶尖的师父，制定了最严苛的修行计划，过问每一次考核的成绩，却吝于给予一句肯定的夸赞，一个鼓励的眼神。

这一日，润玉难得有暇，在璇玑宫后苑考校几个年幼儿子的术法功课。次子清珏（龙身）施展了一个颇为精巧的凝水成冰术，虽威力不大，却形态灵动，惹人喜爱。润玉眼中难得地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摸了摸清珏的头，赞了句“尚可”。

紧接着，便轮到了瑞霖。

他需要演示的，是一个更为复杂的水龙吟初阶法术。只见他屏息凝神，小小的手掌在胸前结印，周身泛起纯净的水蓝色光晕，一条虽细小却鳞爪清晰、神态威严的水龙缓缓凝聚成形，绕着他盘旋飞舞，龙吟声虽稚嫩，却已初具声势。

这对于一个年仅几十岁（相当于凡人幼童）的孩子而言，已是极为出色的掌控力。连一旁的师父都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神色。

邝露紧张地看着，手心微微出汗，期盼着润玉能因此看到瑞霖的努力与天赋。

润玉静静地看着那条盘旋的水龙，目光锐利如鹰。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形态尚可，然龙吟之声中气不足，灵力运转于龙尾处有片刻凝滞，可见根基仍不够扎实。还需勤加练习，勿要懈怠。”

依旧是挑剔的，冰冷的，将孩子那一点努力与亮点，轻易地抹去。

瑞霖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其中的失落，恭敬地应道：“是，儿臣谨记父帝教诲。”

那乖巧顺从的模样，看得簌离心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忍不住开口：“玉儿，霖儿他还小，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你……”

“母神，”润玉打断了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正因他是长子，朕对他寄予厚望，才更需严格要求。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一切皆是为了孩子的未来，为了天界的重任。

然而，在场之人，谁又能感觉不到那“厚望”之下，冰冷的温度？

考校结束，润玉起身离去。清珏和其他几个孩子欢呼着跑开去玩耍，而瑞霖却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自己尚未散去灵力、微微泛着白光的手指（麒麟本源灵力显色），久久不动。

邝露走上前，心疼地将他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霖儿已经很棒了，父帝他只是……对你期望很高。”

瑞霖将脸埋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沉默了片刻，才用闷闷的、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的声音轻轻问道：“母神，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孩儿不是龙，所以父帝才不喜欢我？”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邝露的心脏！她浑身剧震，紧紧抱住儿子，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傻孩子，怎么会呢？”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父帝他是爱你的，只是……只是他用他的方式在爱你。”

这样的解释，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润玉并未走远，他站在回廊的拐角处，瑞霖那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问话，清晰地顺着风，钻入了他的耳中。

他的脚步猛然顿住，背脊瞬间僵直。

一股混杂着刺痛、懊恼与更深烦躁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狼狈地、加快了脚步，逃离了那个地方，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他无法面对那个问题，无法面对儿子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更无法面对……内心深处，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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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完）

悬念：

1. 瑞霖过早的成熟与隐忍，会对他未来的性格产生怎样的影响？

2. 润玉这种矛盾的“严格”与冷落，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被打破？会是由外界事件触发，还是他内心的最终觉醒？

3. 邝露的忍耐是否会有极限？她是否会为了儿子，终于选择与润玉正面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