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疑云渐消散

八位皇子，八条真龙。

这如同铁律般的事实，历经数百年时光，一次次地、不容置疑地摆在润玉面前。当最小的八皇子也在漫天霞光中显露出那纯净无暇的银龙真身时，润玉心中那最后一座由猜忌筑成的、名为“白银哥哥”的堡垒，终于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埃，也露出了底下被掩埋已久的、名为“信任”的基石。

他独自立于七政殿的窗前，望着殿外云霞间嬉戏打闹的几条小龙身影，那些鲜活灵动的龙族特征，与他自身的血脉共鸣是如此的清晰而强烈。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感觉，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错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声让他如鲠在喉、夜不能寐的“白银哥哥”，根本与什么奸情、什么旧爱无关！那所谓的“白银”，指向的，恐怕根本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而是这麒麟血脉本身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性或象征？抑或是露儿幼时对某种与“白”、“银”相关事物（或许与麒麟传说有关）的无意识昵称，在情动之时，因缘际会地与这特殊的血脉产生了共鸣，才脱口而出？

这个解释，虽然仍有未明之处，但在八个龙子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顺理成章，将他从那个自我构建的、充满背叛与屈辱的噩梦之中，彻底解救了出来。

一股深沉的、迟来了数百年的愧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起了邝露初闻他质疑时那震惊而绝望的眼神，想起了她数百年来独自承受冷落与委屈却依旧将璇玑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坚韧，想起了她每次生产后，那带着小心翼翼期盼望向他的、脆弱而温柔的目光……

他都做了些什么？

因为一个无端的猜忌，因为一个孩子的“特殊”，他竟如此苛待了陪伴他千年、为他诞育了九位皇子的妻子！

理智的回归，如同拨云见日，让他看清了自己过往的偏执与荒唐。他对邝露的忠诚，再无半分疑虑。那份因愧疚而生的补偿心理，促使着他，试图去修复他们之间那布满裂痕的关系。

他开始更多地留宿正殿，虽然最初的相处仍带着几分历经隔阂后的生涩与不自然。他会过问邝露的饮食起居，语气是真正温和的关切，而非流于表面的敷衍。在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仙界事务时，他会主动征询她的意见，认真聆听她的看法，仿佛又回到了大婚初期那段彼此尊重、相互扶持的时光。

他甚至寻来了六界难寻的、能滋养神魂、永驻青春的“九天霓裳羽”，亲自为她织就了一件流光溢彩的披风，在她生辰那日，当着众仙的面，为她披上。那一刻，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的、不可置信的惊喜与隐约的水光，心中酸涩与怜惜交织，只觉过往种种，亏欠良多。

邝露并非感觉不到他的变化。那冰封了数百年的心湖，因这迟来的暖意，而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她小心翼翼地回应着他的善意，尽管心底深处，那道因瑞霖而起的伤痕，依旧隐隐作痛，但她愿意为了这份失而复得的缓和，为了其他孩子们能拥有一个真正和睦的家庭，而尝试着去原谅，去重新接纳。

然而，信任可以重建，隔阂可以消弭，但有些东西，却如同浸入骨血的印记，并非轻易就能抹去。

比如，他对瑞霖的态度。

即便理智上已经完全接受了瑞霖是他亲生骨肉的事实，即便对邝露的忠诚再无怀疑，但润玉发现，自己依然无法以对待清珏、玄琛他们那般全然放松、充满自豪的心态，去面对这个长子。

瑞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提醒，提醒着他那场持续了数百年的、基于错误认知的猜忌与冷暴力，提醒着他身为帝王和夫君的失败与狭隘。每一次看到瑞霖，尤其是看到他那双酷似自己、却总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的眼眸时，润玉心中便会涌起一股复杂的、混杂着愧疚、尴尬、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逃避的情绪。

他无法像对待其他龙子那样，自然而然地与瑞霖亲近。那份因“特殊”而起的隔阂，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形成了一种坚固的习惯和本能。

他依旧会过问瑞霖的学业，考校他的修为，但那份“严格要求”的背后，不再仅仅是对储君（他内心并未真正将瑞霖视为储君）的期许，更掺杂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希望通过瑞霖的“完美”表现来证明自己过往“严格要求”正确性的微妙心理。仿佛只要瑞霖足够优秀，他曾经的冷落与苛责，就能被合理化。

他依旧会赐下丰厚的奖赏，在公开场合褒扬瑞霖的勤勉与成就，但那些褒扬，听起来更像是对一个出色臣属的肯定，缺乏了父子间应有的亲昵与温度。他可以在朝会上赞瑞霖“沉稳持重，堪当大任”，却无法在私底下，像揉清珏头发那样，给予一个简单的、带着赞许的触摸。

一次家宴上，三皇子玄琛因为成功施展了一个新学的龙族法术，兴奋地跑到润玉面前炫耀。润玉笑着将他抱起，举高高，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殿内充满了温馨的气氛。

而坐在稍远位置的瑞霖，只是安静地用着膳，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直到宴席散去，他才起身，如同完成一项仪式般，向润玉和邝露行礼告退，姿态无可挑剔，却透着一种令人心酸的疏远。

润玉看着长子那挺直却孤寂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手中酒杯微微一顿，心头那丝熟悉的、混杂着愧疚与烦躁的异样感再次浮现。他想开口叫住他，想说点什么，哪怕是问一句“近日修行可还顺利”之类的家常话，但话语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沉默地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那层由他自己亲手筑起的、横亘在父子之间的坚冰。

疑云虽散，忠诚已明，但过往刻下的伤痕，与那源于“特殊”而产生的、根深蒂固的隔阂，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抚平。润玉与邝露的关系正在艰难地回暖，但他与长子瑞霖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依旧深不见底，静静等待着某个契机，或是……某场更大的风暴，来将其填平，或是彻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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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完）

悬念：

1. 润玉对邝露的愧疚与补偿，能否真正治愈她心中的伤痕？他们能否回到最初的信任与亲密？

2. 润玉将如何面对与瑞霖之间僵持的关系？他会有勇气主动打破僵局吗？

3. 瑞霖对父帝这“区别对待”的感知日益清晰，他内心是选择继续隐忍，还是会在沉默中爆发？这微妙的家庭平衡，还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