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
田柾国被急召回京，朴智旻因染病未能同行，便如此也是无人敢亏待他的。
军营盛传，天策将军专宠军妓朴智旻。
夜深
朴智旻喝过药后便躺下了，“病了”有半月，身子也越来越容易倦了。
若非他知道原因，只怕也会认为自己只是染了风寒。
半月前
朴智旻在凉城的府宅后院看书，这处府宅原是凉城知府的府宅，田柾国瞧着不错，就做了临时落脚的地方。
其实他们这些战场上的大老爷们哪在乎这些，从前他们是只要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宅子就够了，如今不过是为了照顾朴智旻。
窗前挂着铁笼里，一只百灵歪着头在啄窗棂，时不时偷偷看两眼朴智旻的反应；这百灵是田柾国前几日刚得的，瞅着挺灵巧便送来与他解闷了。
朴智旻原说这战火纷飞的乱世，人还朝不保夕更何况一只禽鸟，不若放了它。
田柾国不肯，对他说
“我能保护你，能保护这大梁百姓，又岂会护不了一只禽鸟。”
这日他提了鸟笼在院里散步，身后的侍卫忽然间倒了一地。
朴智旻猛然回头，看到一身劲装的男人站在院中央，忍不住勾勾唇角。
想不到你也有被逼急的一天，居然亲自出马了。
也是，毕竟都打到长安城下了。
“好久不见。”
朴智旻眉梢轻挑。
闵玧其抿抿唇，下颚绷成冷硬的线条。
“看起来你在这里过的挺不错嘛，连自己的使命都忘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靠近了朴智旻，猛然抬手捏起朴智旻的下巴，不等他有所反应，一颗药丸已塞入自己口中，又被点了穴道，几眨眼的功夫那颗药丸便已进了腹中。
大不了便是一死，也好解脱。
反正自从遇到闵玧其，他的命就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如是想着，脸上并无其他表情。
“这是七伤丸，无毒无味，无根可查，但却会一点点透支你的生命，服下后的症状和染了痨疾相似，寻常人只会认为你是染病离世。”
“你可以心甘情愿去死，田柾国却不会让你死。”
闵玧其的眼神忽然多出来一抹意味不明，又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当着朴智旻的面吃了下去。
“这是断魂，真正的毒药，短时间内不会发作……我还要处理很多事情，所以不能吃七伤丸。”
“这两种我都有解药，但，除非田柾国退兵，我才会给你，如果他不退兵，我会和你，和这长安共存亡。”
……
那日的闵玧其，冷漠到了极点。
朴智旻想想便是一阵心寒，胸口痛意袭来，他起身咳出来两口血。
他一向斗不过闵玧其，无论拳脚还是计谋。
侍卫将他虚弱的神情看在眼中，默默低下了头不知在盘算什么，但朴智旻知道。
这世上，除了田柾国，怕是没人会真心待自己。
几日后
田柾国从云京赶回，风尘仆仆的进了院子，见到朴智旻二话不说先抱在怀里好一阵子，说话时的嗓音里还略带疲累。
“此去几天，心里甚是挂念你，你的病可好些了?我从宫里带了太医同行。”
朴智旻的回应是又忍不住的两声咳嗽，轻声说道
“我好多了，你无需挂心。”
田柾国心疼把他抱到了榻上，挥手叫了太医进来把脉，朴智旻浅笑着把手腕伸了出去，丝毫不担心会被看出来。
闵玧其说无根可查，就一定是无根可查。
否则不会这么久了都无人诊的出来，要知道田柾国找来的人全都是些能人异士，而眼前这个太医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他还真有点不信这人能有这般见识。
岂料，那太医随便号了几下脉，眉头便皱到了一起。
又细细诊了一会儿后，便欲言又止的看向田柾国。
书房内
“……恕下官斗胆……这七伤丸，乃楚国大族闵氏所制。下官也是年轻时在楚国游玩与其他医友切磋偶然得知，当时因觉此药颇为有趣便对此记忆深刻，确实与朴公子的症状一模一样……”
太医心惊胆战的回着话，一抬眼却瞥见这位大将军站在书案前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坚毅，淡淡的挥了下手说道
“我知晓了，你退下吧，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字，后果你想必也不想知道。”
梨木雕花软榻上，身形消瘦许多的朴智旻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我见犹怜的样子惹的田柾国很是心疼。
他走过去坐在榻边，伸手握住朴智旻越来越纤细的手腕。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是明艳动人，只是脸色却格外虚弱，像是在交付遗言般
“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如今的一切是牺牲了多少才换回来的。来日无论什么下场智旻都不会埋怨将军，只愿将军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自己才是……”
“我不会打长安的。”
“天下是梁王的天下，和我无关。我既能为了梁国灭楚，便能为了你弃楚。”
田柾国握紧了榻上人的手，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朴智旻从来不信承诺，但他信田柾国。
他抬手勾起软枕上的流苏握在手心，泪水蓦然划过脸颊。
“为什么……你其实知道我的身份吧，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我当然知道，你是定安侯派来杀我的。
知道是一回事，但自从军营相遇我便认了。
无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我只想让你成为我田柾国的人。
长安城外
两骑高头大马，一黑一红；两身战甲，一银一黑。
“朴智旻和长安，天策将军选一个吧。”
闵玧其的眼神中全然是得意，说出这话的时候却忍不住拉紧了手里的缰绳。
田柾国身后的一众副将先锋都提了一口气在心头。
将军这般心高气傲又胸怀天下的人，岂会轻言放弃两者中的任何一个。
“我选朴智旻。”
“解药给我，留你长安，还你楚国十三座城池。”
田柾国洪亮坚毅的声音传来，落进了楚梁每个将士的耳中。
空旷的战场上，除了楚梁的旗帜在大风中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
梁国将士无人信田柾国说的话，楚将更不信。
闵玧其的眼中一片愕然。
他以为，放弃长安已经是田柾国能承诺的极限了，然而他却说要还楚国已经被灭掉的十三座城池，只是为了朴智旻。
试问世间，几人敢信?
田柾国却始终面带笑意，挥剑斩断了梁国旗帜，大声对身后的将士下令。
“退军!”
梁国数万将士在风中呆愣了几秒，确认将军的命令是真的后，再心有不甘也只能撤退。
三炷香后，田柾国不顾身后空荡荡的阵营，勒马靠近了闵玧其，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恼怒和后悔。
“长安是用来换解药的，那十三座城池是用来换朴智旻的自由，想必定安侯能懂我的意思。”
从此以后，朴智旻和任何人都再无牵扯，他的自由，他的以后，都是属于田柾国的。
闵玧其愣了一下，震惊的看向田柾国。
他知道朴智旻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
“玉燕堂是情报组织，我要打楚国，自然要把长安的情况摸清楚，暖玉阁作为楚国的情报据点，必定是我的重视对象。”
一场没有兵剑相见的仗，以天策将军的江山换美人而终结。
梁王听闻消息后大怒，连传二十三道圣旨召令其回宫，奈何田柾国手握兵权，实在是没人敢对他怎样。
怪只怪梁王从前太信任他，以至于如今“养虎为患”。
…………
“那日我去买剑不过是个幌子，腰间的玉燕堂腰牌也是故意露出来的，甚至，留宿暖玉阁也是头先计划好的。”
“可那晚你救了我，确实是在我意料之外的。”
朴智旻看着窗外开的耀目的梨花，忍不住眉眼带笑。
“我若说一见钟情你会信吗？”
战场上那些事情他只能听些传闻，但田柾国用十三座城池换了自己自由身却是真的。
若他为自己做到了这种地步，自己便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
“自然信，天下有何人能阻挡得了本将军的魅力。”
田柾国得意洋洋的笑着，把朴智旻揽在怀间，只觉得莫名的心安。
“真好，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从里到外。”
朴智旻笑笑，刚准备问他不会后悔吗，用唾手可得的楚国来换自己，身后的人的嗓音却尽是感慨。
“你再也不用为杀我而纠结了。”
“五个月，一百五十个日夜，你对我举了六十三次枕下的匕首。 ”
“幸亏你每次都不舍得。”
朴智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转过头看他。
“你都知道? 你为什么不说?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田柾国捏捏他的鼻尖，不愿他还把过去放在心上，于是半认真半调侃的说道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将军也想体验一把，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战场上好。”
从前嗜武好斗是因为在这世间除了征战，没有什么事情足以让他花上一辈子的精力。
现在遇到了朴智旻，他觉得仅这一生都不够好好和朴智旻在一起的，哪还有心思去顾别的。
“我知晓你那晚会救我，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我对你却是一见钟情。”
“那日你的一颦一笑，你抬手挽起耳际一缕碎发的姿态，还有笑着算计我的模样，我至今还一清二楚。”
“那日起我便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得到这么一个千娇百媚又巧舌如簧的可人儿呢?不过，我的智旻可真是太机灵了，居然第二日便消失了。”
田柾国抬手替他梳理着额前的墨发娓娓道来 眼神里的宠溺不言而喻。
“你信我，你便是不来军营，待我打下长安也一定会找到你的。”
六月十二
田柾国携朴智旻回京复命，三跪城门以示对梁国子民的歉意。
朝堂之上卸甲交权，十日后卸任归隐，世封 策天隐士。
“……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策天隐士啊更是用拿命打下的十四座城池，换了心爱之人的性命，自此后二人便归隐，世间再无战神田柾国……”
朴智旻听着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终于讲完了天策将军的故事，眉梢一挑看向对面天人之姿的男子。
“策天隐士，这不就是把你的封号反过来叫了吗?”
“只这策天二字怕是与隐士有些相悖啊。”
田柾国无奈的握握他的手指，眼神里尽是宠溺。
“你呀，世人有千百万张嘴，但有些故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什么战神田柾国，我只是你一人的柾国。”
史载
楚经灭国之战后本就大伤元气，仅凭定安侯闵玧其一力支撑。
楚十四年
定安侯卸任，楚阳王昏庸无道，致使楚国短短三四年间没落，楚民流离失所。
楚十六年十月十九，楚阳王冬狩时被刺客箐猎杀在围场，后世人传杀手箐乃定安侯旧部。
次年楚阳王长子 俊即位，号楚南王。
楚十八年
梁再次举兵长安，楚负隅顽抗近一年。
楚二十一年初，长安灭，曾烟火鼎盛至极的长安城一夜苍凉。
故人散，长安歌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