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她就与父亲一同奔波。一路山南水北,总有沿途的陌生人,摸摸阿佳躲在大卡车后面的小脑袋,问:“小姑娘是从哪里来的呀?”
“阿佳从月亮上来的!”
小丫头的声音清脆稚气,人们都笑得乐不可支,但阿佳没有骗人。父亲告诉她,是母亲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不过她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父亲说,母亲住在遥远的月亮上,不管大卡车开多远,阿佳一抬头,总能看到明月相伴。
四岁的阿佳,跟着身为养蜂人的父亲,管天上的月亮叫妈妈。
养蜂人一生清苦,阿佳和父亲一年300天都在过着追逐花期的日子,拿里花开去那儿。一辆车,数百只蜂箱,就是阿佳的整个童年。
阿佳七岁那年的三月,田野里刚下完雨。父亲在一旁忙着放蜜蜂,小小的阿佳躺在花海中,哼哼唧唧的唱着童谣。
宋鹤辞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一开始田野里传来一阵声响,正在唱歌的阿佳停住。她仔细听了一会儿,大着胆子走近,就看见一个年龄与她差不多的小男孩正缩在地上。
小男孩像个瓷娃娃,长长的睫毛,眼睛紧闭。阿佳从小便爱听父亲讲神话故事,她愣在原地,觉得这个小男孩就像父亲故事里的小仙童。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用她那胖乎乎的手去触摸“小仙童”。
一双手突然伸出来握住了她的小手。九岁的宋鹤辞,眼里透着几分沉稳,他强忍着眩晕,苍白的双唇挤出几个字:“帮帮我。”
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阿佳以为她在做梦,揉揉眼睛,又拍拍脸,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才急忙往父亲的方向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阿爹,我瞧见天上的仙童了!”
后来这个情节便成了阿佳父亲饭后的常话:“我那傻女儿,第一次遇见鹤辞这小子就跟疯了一样。”
阿佳盛了一碗鱼汤递到宋鹤辞面前,笑着说:“如果当时知道你快死了,那我一定会跑得更快。”
宋鹤辞那时候得的是肺炎,在荒无人烟的田野里发高烧发了好几天,最后才被阿佳发现。当时阿佳的父亲同阿佳跑过来一摸宋鹤辞的额头,二话不说就将他背到了医院。
后来整整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宋鹤辞才慢慢醒过来。
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孩,为什么会被遗弃在田野里?宋鹤辞没有说,父亲也没问。他告诉好奇的阿佳:“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美好的,与其残忍的问到底,不如当做什么都不道。”
因为父亲的仁慈,阿佳多了一个亲人。宋鹤辞刚病好,父亲就牵着他的手对阿佳说:“以后他就是你的鹤辞哥哥。”
阿佳从小孤单,有人陪伴别提有多高兴了,不过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她总是跟在他后面喊:“小仙童,小仙童,你是上天派来给我的小仙童。”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
宋鹤辞很少搭理她,准确的说,宋鹤辞刚到她家时非常孤僻。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坐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稍纵即逝的的景象。时间久了,父亲就说:“鹤辞这孩子像个小大人,沉默得很。”
但阿佳还是喜欢凑到他面前叽叽喳喳,她才不管他听不听呢,就算他是木头,也是最好的。
六月,他们又赶往下一个目的地。阿佳怕宋鹤辞不习惯,于是就变着法的逗他开心。阿佳走到他面前,拉过他的手,满脸神秘的攥着拳,掌心里是一个要送给他的东西。
宋鹤辞疑惑的看着她,阿佳小心翼翼的打开掌心,有阳光落在她掌心。
阿佳一本正经的将那一缕阳光塞进他的手中,说:“有阳光的温暖,鹤辞就会多笑笑了。你笑了,阿佳也会开心的。”
宋鹤辞到底还是不习惯这样奔波的日子。
为了采最好的花蜜,他们开了大半个月的卡车一路赶往云南。今年他们正好赶上了最好的时候。父亲很高兴,喝了几杯酒准备在这里过夜。
没想到,当天夜里宋鹤辞就出事了。夏天的云南,蚊虫十分猖狂,他受不了,被蚊虫咬伤,夜里瘙痒,上吐下泻。阿佳急坏了,她刚和父亲一起奔波是也有过这样,可难受了,还好父亲找来了药。于是阿佳急忙跑上山找来了草药,捣碎之后抹在了宋鹤辞被咬伤的地方。
后来父亲把她赶回房间睡觉了,半夜里,阿佳不放心,又偷偷爬起,趴到宋鹤辞的床边。
伤口上药之后会非常痒,再加上夏天炎热,宋鹤辞睡得并不安稳 ,脸色苍白,口中梦话不断。阿佳边用扇子轻轻的在伤口边扇风,一边靠近他,想听听他在说什么。没想到宋鹤辞突然睁开眼睛,吓了她一跳。
“你在干什么?”
阿佳慌张抬起头,却撞到了他的下巴。阿佳脸急红了,还好他没再说什么。阿佳回到床上,过了很久才说:“鹤辞,你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宋鹤辞原本肿起的伤口果然渐渐消肿了。父亲带他们去放蜜蜂。
晚上,父亲用采的槐花做了一碗槐花粥,阿佳第一时间就递到了宋鹤辞面前。
他接过,喝下去一口,眼眶不自觉红了,在喝下一整碗槐花粥之后,宋鹤辞终于说出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我母亲去世的前一天也做了槐花粥,她说,她撑不住了,第二天,我就在河边发现了她的尸体。”
父亲出来后,摸着阿佳的头说:“这孩子怕是好了吧?”
时光悄悄溜走。四季更替,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几年了。阿佳十五岁,宋鹤辞十七岁了。
镜子前的阿佳长高了,变瘦了,漆黑的长发用一根红绳绑着。
宋鹤辞长得比她还要快,十七岁的年纪,却比同龄人要高,要成熟。
宋鹤辞从十二岁开始学画画,本来只想消磨时光,他却天赋极高,不论什么东西,都画得像真的一样。
蜜蜂会蛰人,采蜜呢又辛苦,阿佳的父亲怕耽误他,所以不让他插手只让他好好读书。
阿佳对读书没兴趣,她从小就跟蜜蜂打交道,可看他那么认真,阿佳也来了兴趣,他不喜欢画画,就让宋鹤辞教她写字。
宋鹤辞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沉默,但在阿佳面前已经好多了。阿佳很粗心,没想着字的意思,只想着“鹤辞”怎么写,她没读过书,所以宋鹤辞便手把手教她,还一边替她解释。
“昔日已乘黄鹤去,这就是我名字的由来。”
那时阿佳如果懂这句话的意思,就会明白这是离别的意思,他是要走的 。但她不懂。
后来经过昆明时,一位老人看见宋鹤辞的画,连声称赞。不久就有人联系说,国画大师杜历声想收他做徒弟,他已经十多年没收徒了,这次是破例。
阿佳听到后跑了出去。晚上,宋鹤辞走到她身旁,端来一碗槐花粥:“在哭鼻子,粥就要凉了。”阿佳猛然抬头:“阿佳不想让你走。”
宋鹤辞哄着她:“阿佳不想我走,我就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阿佳。”
可他们都没想到这句誓言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
单瑶第一次出现在去大理的路上。她是个半盲人。宋鹤辞买下了她所有的花,也把她画进了画里,从此他的画上就没出现过第二个人。之后单瑶就一直跟着他们。
有次阿佳的父亲做了槐花粥,她像个孩子一样跳着给宋鹤辞带过去。却看到,单瑶画画弄了满手的水彩,五颜六色的,而宋鹤辞拉着她的手,小心的帮她洗着,然后吻在了她的额头,眼神里尽是宠溺,他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好景不长。
不久,不幸的事发生了。单瑶眼睛病情恶化,失明了。她疯狂的砸东西,一个人跑了出去,出了车祸。
宋鹤辞送她到医院,需要做手术,可他哪有那么多钱,只好找阿佳的父亲,但阿佳的父亲知道女儿对宋鹤辞的心思,提出条件,让宋鹤辞和阿佳结婚,他拒绝了,这一切阿佳都看在眼里。
半夜阿佳偷走了父亲的存款,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医院。
“这些是我从阿爹那儿偷偷拿的,要是不够,我在想办法。”
宋鹤辞没接,阿佳又接着说:“你拿着啊,我知道你需要,如果单瑶能让你开心,我又怎么会不救她呢?”
“阿佳!”宋鹤辞叫住她,“我不喜欢你,阿佳,我不喜欢你。”
“我不在乎……你知道的……”
“可是我在乎,”宋鹤辞一字一句的说“我不喜欢你阿佳。”
就这样,宋鹤辞没有接阿佳的钱。单瑶,去世了。
宋鹤辞离开了云南,阿佳也抛下父,跟着去了。但他们没说过任何一句话。
三年后。
终于,宋鹤辞开口了:“阿佳,三年的陪伴,我不是看不见,但是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对单瑶有愧疚,没事,我等你。”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需要你等,你等不到的!”宋鹤辞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阿佳接到电话,说,她父亲在她走的这几年病得很重,就在今天凌晨,去世了!阿佳像疯了一样,回了云南。可父亲已经下葬了。
“阿佳……唉,你父亲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让你,别等了。”
宋鹤辞听到消息赶回来,就看见阿佳跪在坟前,看见他就像陌生人一样:“阿佳,你哭啊!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阿佳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血丝:“你要我说什么,说我喜欢你?说我阿爹没了?宋鹤辞,我怂就怂在了当初喜欢你,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不要等你了,我要我阿爹……”
“我不要你了行不行,我要我阿爹……要我阿爹……”
阿佳站起来,努力扯着嘴角,可她不知道,她这样子真丑:“宋鹤辞!你不喜欢我,喜欢单瑶我能理解,你做的任何事情我都能理解。那么有天,我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了,也希望你能理解 。”
阿佳走了。
宋鹤辞怔住了,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阿佳要干嘛?,他急忙追出去找,可是,找不到 。
阿佳走后,宋鹤辞总感觉怪怪的,一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人,突然不在身边。他对阿佳谈不上爱,但也不想让她走。
有些人就是这样,即使不在一起,也不愿让给别人,说白了就是,既谈不上爱,也不愿意少个备胎,给不了你幸福,还想要骗你半生付出,有些人他不爱你……也不放过你……
后来,阿佳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做养蜂人,以天为被地为床。
又一年夏天,兜兜转转,阿佳又回到了云南。走进熟悉的院落就看见一个人,他。“阿佳,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宋鹤辞跑上前抱住她。
阿佳愣了一秒,随即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佳,我们在一起吧!”宋鹤辞说。
阿佳强忍住泪水推开他:“当初我死皮赖脸追着你的时候,你不要,呵,现在你想要了,可我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很多时候,要学会珍惜,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因为,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