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声（一）

　　衰柳白门湾，潮打城还。小长干接大长干。歌板酒旗零落尽，剩有渔竿。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坛。更无人处一凭栏。燕子斜阳来又去，如此江山！

　　――朱彝尊

　　熄灯前读了这首词，忆起往事，不胜唏嘘。二哥前些日子还写信来，提到:如今雨花台一派繁荣，只不见故人悲戚之处，使人惆怅。

　　衰柳、潮水、秋草、斜阳、歌板、酒旗、鱼竿、燕子……

　　此等衰败、冷清的意境，尽晚清标格，书生意气，亦是绝色风华。

　　我读高中时，曾与二哥处讨教些浙西词宗的本事，录下当时话语竟不觉莞尔――

　　“二哥，你喜欢浙西词呀。”我看着他手上的书一阵惊讶。

　　二哥合上书，用手点了下我的额头笑道:“许你喜欢红楼梦，就不许二哥看看彝尊词了么。”

　　我背着手，走路像只路过的猫，在院墙的爬山虎面前停下，把二哥念的这首《卖花声》又读了一遍，二哥被我的声音里的滑稽逗笑了。

　　“阿药下午没课？”二哥问道。

　　“今天是周六！好不！”我故作不开心地说道。

　　“既然没课，下午陪我去花市转转。”二哥说道。

　　“为什么不让四姐陪你去？”

　　“因为她没你这么悠哉。”

　　“……”

　　赏花生琴意，听上去颇多文雅的事，二哥叶乐在其中，我倒是觉得有些费时费力的很。

　　“说说看，这词，你读懂几分？”路上二哥背着手，淡然的模样掩饰不住他故意刁难我的习惯性问话。

　　“我看出来他用了什么典故，如‘燕子斜阳’，出自刘禹锡的《乌衣巷》，‘更无人处一凭栏’‘如此江山’，出自李煜的《浪淘沙》”我笑嘻嘻地答道。

　　“倒是有些进步了，孺子可教。”二哥说完这话在一盆君子兰面前停了下来，那眼睛里分明是惊艳。

　　“多少钱？”二哥指着花问老先生。

　　“自家花圃所出，非为利来此市集，小哥看着给吧。”老先生乐呵呵地说道，竟一派为知己所赏的模样。

　　二哥拿出钱包竟如数全给了老先生。

　　我看得惊奇，也未曾想到去阻止他。

　　“多了，小哥。”老先生只留了一百，把剩下的又归还了二哥。二哥执意不收，二人推搡半天。

　　“你们好没意思，既然如此，那以后先生的花圃有什么好品种我们都要了就是，何必拘泥这些细节。”我忍不住说道。

　　“还是小姑娘说得有道理，小哥就不要再作假了嘛。”济南话里作假就是不实诚的意思。

　　二哥亦觉不好意思，遂收起钱包，让我抱着那盆君子兰继续往花市深处走去。

　　“阿药，你继续说，对竹垞先生还有哪些了解？”二哥行了一段路程又想起来时的话题。

　　“顺治十七年，朱彝尊三十二岁，正月，给事中杨雍建向朝廷提出：‘今之妄立社名，纠集盟誓者，所在都有；而江南之苏州、松江，浙江之杭嘉湖尤甚。其始由于好名，因之植党。’清廷因下令严禁士子结社订盟。”我顿了一下看着二哥，他示意我继续。

　　“其实，这段历史我有细心去查阅，在此之前，顺治十五年，因‘科场案’顺天举人二十馀人流放尚阳堡，江南二主考被斩，江南名士、举人吴兆骞等流放宁古塔。而吴兆骞能千古留名是因为顾贞观和纳兰容若，而朱彝尊做出的决定却是避世，所以才躲过了此后清廷即兴大狱追查通海事件的株连。他可真是可见一斑的机灵。”我自以为是的说道。

　　“荒唐，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二哥不由得伸手揪了我耳朵一下以示惩戒。

　　“在你未经历的事情面前，休要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去说不负责任的话语，今后观古人作品尤不可偏见横生。”二哥说此话时，斜阳碧柳，诗意层流，一时让我觉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