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软沙平何处路,郭外即天涯。板桥流水伤心地,带夕阳、点点明霞。歌哭声中,纸钱灰里,知是谁家。
参差油壁香车。燕尾隔窗纱。归来三盏两盏淡酒,黄昏鸦乱风斜。只有短檠如旧,依依为照寒花。
――曹贞吉
来南京的第二天,四姐出去会客,嘱咐我一个人不要走远了,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我在宾馆里读了一上午的《珂雪词》,直到被这句“板桥流水伤心地”击中软肋,对啊,来了南京怎么可以就这样打发时间呢?
我应该出去走走,看看旧的石板桥,看看旧文里的乌衣巷,也不枉费我来南京这一遭。
跟前台的服务员说了一声,出门打车,司机口音虽重,到底还是能听懂的。
到了文德桥南岸便下了车,司机师傅很热心的介绍了几个去处,我一一记下。现在的乌衣巷早已看不出东吴大军的气势,而历史的痕迹改了朝代也逐渐变淡,入唐以后乌衣巷已是废墟,如今更是民间艺术的集结地,说来也不是坏事。
草软沙平何处路,郭外即天涯。
什么是天涯?要多远?其实那只是心的距离,心远了,郭外即是天涯啊。
冰心在《往事二》说:“遍天涯长着萋萋的芳草,我要从此走上远大的生命的道途。”
这句话是她所有作品里我最喜欢的。
在每一个人心里天涯都是不一样的,而我的天涯是心不可及的远方。
少年时,我的天涯就在外公的后院里,每天,我只有写完所有的作业,看完外公指定的书籍才能得到允许去后院走走。那时候走出屋门就能看到清净的天空,云烟如画,使人豁然开朗。
在一个不能独立自主的少年时代,我像墙头上趴着的小猫,看似慵懒的跟阳光下的垂柳白杨谈话,然而那时节的忧郁却慢慢积淀在心里。自由之火悄悄熄灭,不是外在的原因,只是我不想放纵不羁地挥霍无度,我比同年龄的孩子都成熟的要早。
时光的动车永不停歇,而我们彼此来不及多看对方一眼,来不及感慨,只是那一回眸的猜测,留给了彼此。
然而这一路上走来,我所在意的竟成了越来越自我的彰显,偶有冲动的心,让人打破了曾经保持沉默的矜持。
说起我的性格,四姐和二哥都觉得实在是难以概括。
我想,大概是我一会“不紧不慢”的温,一会又是冷冽的那么鲜明。在姨妈家的话不多,一起吃饭的时候决不像一家人,我就是横在中间的冰刀,冷冷的,尖锐的。
不似四姐一样,有着山东人的爽快和率性,也没有二哥的温和,他们对我的态度却是圆融而包涵。
我偶尔的急躁,有时候又变得有些温吞,但在任何时候我都没有受到他们的指责。那是怎样的淡定心态,或许伴随着我的长大,我已经懂了许多。
我相信在共同长大的日子里,在经历了青春期的疯一般生长之后,已经再也不是任性妄为的我了。
“当他闲适地躺在沙滩上,而不是在办公室里工作时,他的灵魂才会喊道:‘人生真美丽啊!’”这是林语堂先生《人生的盛宴》中的一段话。
当初二哥躺在沙发上给我朗诵这段话时,我却是心有戚戚焉,认为他的幸福快乐是我无法原谅的嫉妒。但是,生活在一起久了想得多了,再也不曾有最正当的理由去嫉妒。我可以随便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看书,尽情地发着呆,即使偶尔无聊,也不再有嫉妒围绕在我的心底。
思绪停顿时我靠在夫子庙美食街里的一家餐馆的窗户前,桌子上摆着有名的回味鸭血粉丝。味道吃起来比济南的要清淡一些,小笼包上来时已是饭饱七成,但我还是忍不住又多吃了几个。
隔着窗户可以遥望夫子庙前的牌楼,那“天下文枢”当真是好大的气魄啊!我连连感叹,让店家老板说笑了一通,倒使我有乡下人才进城的矜持了。
午饭吃罢,我决定进夫子庙转转,进入大门先看到的是两幅壁画,一左一右,一幅是仁,一幅是礼。继续往里走是鼓楼,紧挨着习礼的钟楼。到了后殿中的乐堂,有乾隆皇帝题词的“金声玉振”。
最好的享受却是在里面听到了最古朴的琴声,我轻声问后才知道她们弹奏的曲子叫做《关山月》,在江南的夫子庙听到这样的曲子不但毫无违和感,反而使人觉得为之眼前一亮。
出来的时候一阵风吹,初冬的气息让人一颤。
归来三盏两盏淡酒,黄昏鸦乱风斜。只有短檠如旧,依依为照寒花。
我想四姐若在,饮几杯清酒倒也应了这词的美。
正走神收到温文的电话,告知了我在夫子庙游玩的事,他一阵羡慕嫉妒恨。
我问他做什么消遣周末,他倒是愉快的说道:“周末,当然和同学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然后一起找地方喝三四两白酒,回到宿舍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给喜欢的女孩打个电话,喝杯椰汁,一会再听着窗外的雨沉沉的睡去……”
“济南下雨了么?”我问道。
“嗯,刚开始下,所以提前散了,滚回宿舍躺着了。”温文笑道。
他总是各样快乐,仿佛从未有过烦恼,记得他说的最经典的话是,人生多的是苦难和烦恼,看开想透就在一念之间,别跟自己过不去,喝一杯茶抽一支烟,痛快地过。
等他说完话,我轻声说了拜拜,再异地收到了故友的关心很是值得高兴的事呢。
回到宾馆里,四姐还没有回来,我本来想打开电脑玩游戏,又觉得怪没意思的,于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吧愣神。
听说北方已雪
寒风吹到这里 凛冽
若不是你暖言暖语
我怎会踏冰而归
那个写这首诗的孩子在昨天给我发来短信:
喝醉时酒杯很安静,想你时你很安静。
我静静地想起这些时,仿佛我未离开济南,而我也不曾来过南京,只是梦境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