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月·山塘秋集,分题得坏塔
夜铃语断,更斜阳瘦影,谁问今古。独立苍茫镇占老,一角青山无主。衰草丛生,枯枫倒出,时见归禽度。残烽零劫,仗他半壁支拄。
长见峭倚荒天,凄凉如笔,写愁边风雨。不许登临怕倦客,题遍伤心秋句。卧影空丘,招魂破寺,剩有孤云驻。梦痕飞上,故王台榭何处。
――郑文焯
“读此词什么味道?”温文侧身问我。
“凄凉如笔,梦痕飞上。”我淡淡答道。
温文用钢笔敲了我额头下说道:“寒假才几天,就有这悟性了,不错,不负季玄夸你天资聪颖,哈哈。”
今天立春,反而冷得厉害,古语有云:立春寒,一春暖。
想着年后就能看到迎春花开,不由得开心起来,二哥送我的水仙已经亭亭玉立,迎春花也有些按耐不住。
温文是吃过早饭来的,跟母亲打过招呼,我们就在书房里各自看书,他会偷偷的打开我的电脑玩一会游戏,我也不管他,看着手上的书,兀自出神。
手机振动,有扣扣消息。
是阿瓷,可爱的女孩子,也是刚开始学写诗。
她询问了我读什么书,听说是郑文焯,便叹道:“与动荡中方见诗坛沉闷,凄凉态跃然纸上。”
交流还在继续,忽然想起阿瓷喜欢的人自己称他为“兰成”。
“他的眼睛深邃而忧郁,他的文字哀而不伤,他的声音温柔而感性。”阿瓷不留余地地夸赞道。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好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心事好比春天里的黄昏,绚烂而动人。
阿瓷喜欢瘦碧词这三个字,甚至里面每一首词她都背得下来,她喜欢他热爱的一切。
我很羡慕这种盲目的爱恋,没有任何现实的困扰,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阿瓷模仿他的词风,模仿他说话的语气,直到现在自己都觉得像他了。
她比兰成小十岁,这原不是问题,可她总是担心自己不够成熟,会被嫌弃。
这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
十五岁甚至还要小一些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一点,再大一点,就可以和二哥比肩而立了。然而我忘了我长大的时候二哥已然更成熟了,他不会待在时光里静止不动。
二哥上大学后,会收到女孩子寄来的礼物,他开始恋爱了,我就更加渴望着长大。
可是,等我长大,才发现原来最美好的时光也已经在渴望里丢失耗尽了。
阿瓷身上有我需要的不顾一切,而我也更加明白,我即使不顾一切也是没有用的――二哥终究要娶妻了。
温文从电脑跟前探身向我看过来问道:“阿药,可不可以跟阿姨说中午做上我的饭,我不回去了。”
我暗骂了句无耻,便站起身来去和母亲说。
母亲很喜欢温文,愉快的答应了。低头去看手机,阿瓷发来最后一个表情跟我道别,下线了。
不怕念起,唯恐觉迟,既已执手,此生已尽。
这是阿瓷的扣扣签名,让人不由得喜欢起来。
其实,这不过是我们都太年轻,开心和伤心都像做戏,一经碰触就惊天动地。
回到书房,温文已经离开电脑,手里拿着我刚才翻阅的【樵风乐府】,目光落在我用小楷写的那句:独立苍茫,今古不胜情!
温文看我进来说道:“眼光越来越醇厚了啊,没想到你进步如此神速。”
我劈手夺过书,笑道:“我又没有恋爱,不像你把时间都用在给女朋友写情书唱歌上了。”
说到这里,想起温文和他的小女友已经谈了两年多的网恋了,傻傻而单纯的相厮守着。
我是不信网恋的,抓不住,得不到的感觉。
温文歪着头说:“我也给你唱歌啊。”
我要不是确信他是待我当“兄弟”的,几乎要春心一荡了。
温文喜欢称郑文焯为“大鹤山人”,喜欢他的书画。记得温文第一对我提起郑文焯时说:“郑大鹤虽非专业画家,却对山水、人物、花卉均有较高的造诣,透露出一股桀骜不群、冷傲愤世的文人习气。”
我看过的瘦碧词简介里如是说:
郑文焯,工诗词,通音律,擅书画,懂医道,而以词人著称于世,与况周颐、王鹏运、朱祖谋、齐名,合称晚清四大词人。
温文还在继续说道:“以白石、叔夏为法,倡导清空澹雅的美学趣味。他的清空理论是清空、骚雅、意趣、骨气的圆融,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词意宜清空;语必妥溜,取字雅洁;使事用典融化无迹;清空在于骨气。”
我递给他一个棒棒糖,自己留了一个巧克力味的,一边吃一边说:“咱们班除了你,也没有人能和我谈谈清词了,除了苏轼柳七,估计没几个能被班上的其他人记住了。”
温文向来不拒绝我递过去的任何东西,接了棒棒糖,像个孩子似的,附和着我的话。
想起这一年就要过去了,竟莫名伤感,如同查拉图斯特拉所说的,我们都已极度干枯。假如有火苗落在我们身上,也不过像落进了灰堆,只会扬起微尘--是的,我们让火都感到厌倦了。
温文挑眉一笑:“那是你,我可没有这么悲观,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华灯初上,夜色阑珊应该是更加瑰丽。”
“你――是悲观主义的花朵,我不会讨厌你,但也无法认同你的思想。”阿瓷也曾这样评价过我。
我没有搭理温文,继续看书,他也识趣的挨着我坐着,似乎已经闭上眼睛,沉思吧?也许是。
“她喜欢打扮,愿意有朋友,可是这都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哀而不伤的、青春的游戏。”
我叹口气,这岂不是就在说我,声音暖软似在耳边。
我忘了阳光怎样照在屋子里的,我忘了温文默默的看着书,我忘了母亲还在厨房忙碌。可是即便那漫长的黄昏与致命的疲倦来临,我总还是要热烈的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