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的傍晚，我和一鸣去沐风路暗访，檀越领着二宝子去了南馨园，云中留在队里和救助站维持联络。檀越他们的任务，就是调查南馨园的住户情况，如新增了多少户人，有没有出现大批孩子等等。
我和一鸣的任务是"压马路"，我背着装了针孔摄像头的包，一鸣拎着空的衣服包装袋，手挽手朝目标地段走去。
黄昏的沐风路热热闹闹，沿街的商铺前人头攒动。一鸣转头张望着往来的行人，含笑对我说:"等什么时候有空，咱们来这里好好逛逛。"
我拍了下他的手，一边迈开步子继续走路，一边打趣道:"咱们是逛'北方大馍，老面馒头'，还是逛'跳楼放血，一律五折'呀？"
一鸣瞥见路口几个擦皮鞋的聋哑人，拽着我就凑上去了，嬉皮笑脸地说:"先逛这儿，这儿最实惠！"我被他摁到坐凳上，才抬起胳膊要跟他闹，一转头就看见了此生从未目睹过的景象——
当时是5月份，阴天，风大，我穿着两层衣服觉着略有些阴冷。步行街坚硬的地上铺着几张塑料纸，两个女人抱着婴儿跪在上面，怀里的孩子纹丝不动。她们身旁，一个小女孩儿俯卧在脚背高的板车上，混身脏乱，一对马蹄足外翻严重，两手尚健全，摇着一个叮咚作响的罐子。
我正望着出了神，一鸣伏在我肩头轻声说:"你看那边的穿格子衬衫的男人，看起来是个路人，其实这两次暗访都发现了他，这是第三次了。"
我看见了那个穿衬衫的人，却没有发现那辆白色面包车。正疑惑着，转过头看见来时的马路旁有一处公交站牌。看来这伙人今天改变了套路，收摊时是要坐公交车回去了。可是大人婴儿尚能乘车，板车上的孩子怎么办呢？
我们俩在旁边小摊上买了两杯豆腐脑儿，朝着那些人的摊位走去。
抱孩子的两个女人都垂着头，不怎么关心过路的人，我想拍清楚婴儿的脸，就向她们走近了一些。一鸣暗暗地拉紧我的胳膊，原来是那个衬衫男正站在一旁斜眼盯着我们，我向前紧走几步，咬住吸管。
忽然，有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不禁浑身一颤，低头看去，只见板车上的那个女孩儿伏在我脚边，抬起头冲我“嘿嘿”直笑，一手向上扣住我的小腿肚子，一手在地上摇晃那个叮当作响的钱罐儿。
我轻轻跺了下脚，佯装不耐烦地问道:“你要干嘛？”
女孩儿只是冲我笑，松开我的脚，两手抱着钱罐儿使劲儿摇了几下。
“你要多少钱呀？”我一边试探着问着，一边伸手探进包里，把摄像头调个更好的角度，再弯下腰，捏出两个硬币送到罐子里面，再小声问道,“你今年几岁了？妈妈带你来的么？”
女孩儿望着我憨笑一阵，忽然面色凌厉，头转向衬衫男，从嗓子里“啊啊”地惊叫两声，迫切地砸起钱罐。我被一鸣一把拉起护在身后，正看见衬衫男朝我们走来，那边却又来了三个穿制服的城管，连声喝着“前几天刚走怎么今天又来了？”把我们双方隔开。
我差点被一鸣扽进路另一边“跳楼放血，一律五折”的店铺里。退到一处垃圾箱背后，我们扔了豆腐脑，脱下外套，屏息观察衬衫男那边的动静。只见地上的女人乖乖起身，衬衫男则满脸堆笑地接受问话。我悄悄地走近城管们，只听他们说:“老乡聚到一起就正经做做生意，一起要饭像什么话？”
衬衫男连连点头，不一会儿推着那女孩儿的板车朝西走了；那两个抱孩子的女人却转身向东——即我和一鸣来时的方向走去。我和一鸣对视了一眼，径直跟着那两个女人走。我们走过来时的擦皮鞋处，只见那两个女人走向了马路边的公交站牌。不一会儿，来了一辆11路公交车，我们跟着她们上了车。
11路车朝着城北开，这和录像里白色面包车的行驶方向一致。我们坐在后门边，只见那两人面对面坐在老幼病残座上，时而垂头，时而对视，一声不响，也不理孩子；小婴儿始终睡得安稳。
车开了三站，到孝廉路时，那两人起身要下车，我和一鸣率先下车去，向前走了几步。两个女人下车后没有张望，但稍微分开，一前一后地向北走。我们远远地跟着，一路走了二十多分钟，走了三站地，一直跟到城北社区一幢单元楼下。
这时就不能再跟着了，我们站在一辆私家车后面，抬起头，只见一单元三楼西侧的窗户亮起了灯。我们立刻躲进并列的二单元楼道内，蹑手蹑脚爬上二楼，从楼道窗口向外观察。大约5分钟后，那辆白面包车姗姗来迟，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拉开后面车门，迎下来那个衬衫男和小女孩儿；衬衫男和女孩子进入一单元楼。
“面包车怎么会比公交还慢呢？”一鸣疑惑地问道。
“我想这车早就埋伏在小区门外，如果外面没什么可疑情况，那两个女人又报了平安的话，再开进来。”我想了想说。
我们上上下下研究起楼中住户的门牌号，推测出刚刚亮灯的是一单元302室。我俩正要下楼，各自的手机前后“嗡嗡”地响起来。是檀越发来的短信:“打道回府，有情况。”
我拿着手机正要转身走，却被一鸣一把拽了回来，摁在窗口一侧的墙壁上。我用余光朝窗外望去，只见衬衫男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正倚着面包车挡风玻璃，面朝三个单元楼出口——中间那个出口楼上，就是我和一鸣了。
我俩现在像壁虎一样紧贴侧墙不敢动弹，一鸣还哆嗦着脖子安慰我:“幸好刚才往楼上跑了一圈，没在窗口前面傻站着，他肯定还没发现我们。”
我听到心脏搏击墙壁“嘣嘣”的声音，越听越慌，就稍微右侧过身子，望向一鸣，不管他脸上什么表情了，脑子飞快地运转。我首先坚定地告诉他:“我们只要不出现在窗前，不从楼道出去，他在外面绝对看不到我们。”
倒吸着凉气，我继续说:“他既然敢把车开回来，说明没有起疑，他一路上既然没有我们跟踪，那就不会有人跟踪他了，他现在的状态应该不是在守株待兔。”
“万一是那两个女人告诉他，有一男一女，穿着什么什么样的衣服，一路跟踪呢？”一鸣说着，平复了下气息，拿起手机向檀越汇报我们现在的处境。
我扭过头如履薄冰一般朝外面瞥了一眼。
衬衫男悠闲地叼了根烟，忽然把烟扔进垃圾桶，肚子向前一挺直起身子，眼睛环视一圈瞄准我们楼道。
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把一鸣推上台阶，一鸣心领神会，拽着我向楼上扑去。才往上跨了几步，楼梯缝隙间露出一个格子衬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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