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唯一不会改正的缺点是软弱。——拉罗什福科
头顶的白炽灯闪了几下,随即熄灭,病房里的仪器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弱光,在光滑锃亮的床杆上折射,投到老人布满褶皱的脸上。他咧嘴一笑,屎黄色的牙齿暴露在布满消毒水味的空气中,看上去令人作呕。
苒深本能的后退,她醒来之后没有在意过手指,那两个字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大拇指隐隐作痛,仿佛有伤口,仿佛在流血。她举手查看,只是两个字,如打印在上面一般,字体深深的贴合在皮肤上,鲜红、明亮。
“听完我的故事。”老人说道,很平淡的语气,却有一种不可拒绝的威慑力。
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
自己被打上了烙印。
苒深用左手去搓拇指,却怎么都搓不掉那两个字。
“你对我做了什么?”
无能者的一种软弱的质问,似乎是在咆哮,其实是对现状无能为力的一种掩饰。
那一年,面对那个男人,也是这样的无力。
“不去学护理,就别认我这个爹。”
她妥协了,当时的那种压迫感,如今又一次涌上心头。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莫名其妙的被一个老头子威胁。苒深努力的平静自己的心情——消毒水的味道弥漫不散,她的大脑又开始晕眩。
她必须离开。
飞快的退到门口,打开房门,走廊里刺眼的灯光明晃晃的,苒深眼前一片空白,她凭着记忆重塑走廊的模样,疯狂的跑下楼梯,来到大厅里。
凌晨三点钟的医院寂静无比,但仍有几个倒霉的病人坐在大厅的等候室里,值班医师的门口围着几个人,都安安静静的,一句话没有,互相聆听各自的呼吸声。
“你想知道,杀许莜凌的凶手是谁吗?”
这句话在耳边徘徊,久久不散,老人满是褶皱的脸总是浮现在眼前。苒深离开的时候,老人似乎还大声喊过,用他那破旧三轮车发动机一般咔咔的声音。
“你会回来找我的!”
“你会来的!”
苒深坐在墙角的一把长椅上发呆,不觉外面的天空已渐渐发亮,明亮的白色掩过医院内的灯光,人稀稀拉拉的多了,各种脚步声在苒深周围响动。
“苒小姐。”
苒深还在发怔,耳膜也莫名其妙的变厚了一般,没有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苒小姐!”
声音高了几分贝,苒深一个激灵,看到一双脚立在自己眼前。她抬起头,看到弥临黠小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哎?”苒深侧头,几缕乱发滑在脸上。
“苒小姐,我回去调查过了,”弥临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您所说的死者的男友,项承涯,无业,是死者在网上认识的。我已将他带回警局,但他否认自己与死者的关系,您见过他一面,我想请您去指认一下。”
苒深把脸上的头发撩回耳根,咬了咬嘴唇,问道:“我可以不去么?”
弥临看了看她,依然黠小的眼睛,露出一丝强迫,坚定的说道:“你必须去,无论对你还是死者,都有好处。”
“对我?”苒深的头侧的更偏了,问道,“有什么好处?”
“苒小姐,并不排除,你涉嫌谋杀。”弥临说道,“希望你尽力配合,早日找到凶手,你也早日解脱。”
苒深翻了个白眼,她懒得跟眼前这位个头比自己还矮的警察纠缠——她挥了挥手,就好像在赶跑挤满耳廓的苍蝇。脱掉护士服,丢到一旁的窗口的台子上,苒深硬生生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半小时后,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苒深认出了在party里的那个男人,他依旧有着温情的眼睛,浑身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项先生,您还有什么话可说?”弥临坐在一个凳子上,一只脚搭在桌上,有扯高气昂的问道。
项承涯安静的坐在另一边,摇了摇头。
“说实话吧,十月二十一号晚上,你在哪里?”
项承涯叹了口气,从容的说道:“七点钟,我去莜凌的家,参加她的生日party,十二点钟左右,我离开party,凌晨一点钟回到了自己家。”
“你走之后还有人在被害人的家里么?”
项承涯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身子前倾了一下,补充道,“我没有杀人。”
弥临持笔在自己的本子上沙沙的记录,完全忘记了苒深的存在,他把另一只脚也搭到桌上,继续问道:“你说你凌晨一点钟在自己的家里,有人为你证明么?”
项承涯重新坐正,说道:“没有。”
“之前为什么说谎?”
“我怕,惹上麻烦。”项承涯用手掌抹了一下额头,自言自语,“我太懦弱了。”
懦弱!苒深站在弥临身后,听到这个词,她的右手大拇指突然刺痛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甩了一下手。弥临没有看到苒深的这个奇怪的动作,低着头兀自在本子上记录,而正对面的项承涯抬起头,疑惑的看了苒深一眼。苒深缩起手,轻轻的后退一步,隐在黑暗的墙角里。
这绝对不是巧合,苒深心里想着,并不知道自己正狠狠的咬着嘴唇,不久,皮肤的破裂刺痛了她,她用手抹了一下嘴,在手背上留下一个血红的唇印,她能感觉到鲜血顺着下巴流动,滴到地上,她顿时惊慌失措,用手又抹了一下嘴,在手掌里留了一滩血。
项承涯一直在看着,眼神里透露出不安,黑暗中,他与苒深的距离令他并不能看到血迹,但他看不懂苒深的动作,于是他懦懦的对弥临说:“警官,这位美女好像身体不舒服。”
“嗯?”弥临收回双脚,疑惑的回头,面对面的看到了苒深的样子,吓的站了起来——她的下巴和手上全是血。
“警官……我,我嘴唇破了……”苒深清楚自己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弥临拖住苒深的胳膊,拉着她走出屋子,转角进了洗手间,他自己走了出去,站在洗手间外说道:“苒小姐,你清理一下,可以离开了。”
苒深站在洗手台前,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面盆上,她蓦地想起那个老人说的血淋淋的手指,于是小声的呜咽起来。这里没有镜子,她用力拧开水龙头,先洗净双手,再用双手接水,一遍一遍的扑到嘴上。随后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把下嘴唇含在嘴里,面色苍白,狠下心,一身狼藉的走出警局,打了个车径直回到自己的家里。
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久,她跑到镜子前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下唇留下一道细细的裂痕。换身衣服,又走出门,苒深打算去医院再次见见那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