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康的卖力远远超出了贾诩的想象;才将张康拖下水短短五天,张康便刺探到荀攸劝谏何进调董卓任扬州牧的消息。即便是大将军府的总厨,想通过日常工作接触到机要事物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多半是张康确实下了一番功夫,又或者当朝第一号外戚权贵的府邸管理竟意外的混乱松散。说到底,贾诩并不可能控制张康的一举一动,所以在拖张康下水时略微施加了心理上的恐吓;没想到大将军府总厨的心理素质并没有给贾诩任何惊喜,几天时间便带来了极有价值的情报。
虽然雒阳四月份的天气早已脱离了寒冷的范畴,但贾诩还是将双手习惯性的捂在盛满热茶的陶杯上,等待两手间的温度慢慢变冷。调董卓任扬州牧,而对削兵权只字不提,表面上是想以保留兵权和右迁州牧为条件让董卓赴任扬州;但如果董卓真的赴任扬州,便会错过帝位交替的绝佳时机;等到荀攸理清雒阳局势,董卓想要更进一步就十分棘手了。想必这个在妥协外表掩护下的陷阱在朝廷诏书到达扶风时,董卓和义兄也能一眼看破。但贾诩相信荀攸的图谋绝不会这么简单。
上一次的诏书是明言削兵权的试探,这一次又是妥协下的陷阱,虽然两次的手法有所不同,但在同一目的下,荀攸这两次的计策都完全可以在诏书或是情报的文字上直接找到足够多的线索。荀攸的目的真的只是让董卓赴任扬州么?如果荀攸只有这种智谋,可远不足以取代地位稳固的张津。
在被看破的情况下,荀攸策动的诏书毫无疑问会再次被董卓借口推辞掉。如果不是自己对荀攸估计过高的话,这种事态发展应该也在荀攸的认知范围内。那么荀攸的目的会是以董卓拒绝朝廷诏书为实现条件的么?顺着这种有悖于常理的思维方式,贾诩得出了几种令人不安的假设;例如,一种后果较轻微的假设,董卓如果再次拒绝朝廷的诏书,就已经是在短时间内两次违背朝廷的旨意,这样下去董卓的用心恐怕会受到质疑,其功臣宿将的形象也必然受损。贾诩并不清楚荀攸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但自己的假设却至少能够证明即使董卓拒绝朝廷的诏书也一样逃不出荀攸的计算。接受亦或不接受,都无法避免遭受攻击的命运。
根据张康的情报,荀攸不过只有二十六七岁,比贾诩还要小一两岁,是个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的瘦弱青年。不过,贾诩几乎可以断定荀攸的精神不振是过度思考和长时间夜间工作导致的。传闻荀攸十三岁即曾识破杀人凶手;这让贾诩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对手大概是属于少年天才的类型。虽然荀攸的几乎一切都比贾诩耀眼,但贾诩还是会时不时的泛起与这个高明的对手见上一面的冲动。家世显赫的少年天才,超越常识的计谋,这才是自己涉入乱世的意义。
接受亦或不接受都会受到攻击是么?贾诩的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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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津斜倚在归海楼的一个临窗的座位,右手端着酒杯,却总是过上半晌才泯一小口。张津将视线放牧在窗外奔腾的伊河,任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发呆。
自从荀攸被何颙引荐到大将军府后,总是频繁向大将军进言,很快就获得了大将军的器重。作为大将军何进的首席幕宾,张津极不愿意承认这引起了自己的失落。这些天自己竟然开始多少有了一点酗酒的倾向。前天,大将军府的总厨张康刚好在别院碰到自己,这个平日里少言寡语的总厨说曾经在归海楼寄买了一坛百花酿,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尝尝。反正这段时间实在闲到自己无法适应,张津索性就来归海楼提了一壶百花酿,要上了两碟小菜;其实就这样偶尔靠着窗子发发呆也不错。
自清晨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着的小雨让雒阳的天空看上去灰蒙蒙的,但微凉的空气却被洗出了一丝清新。这种天气,配上河中远比平日稀少的船只,张津总觉得与自己的心情实在很相称。张津不自觉的把酒杯凑到嘴边又抿了一口;很难想象归海楼这样一家临着伊河的酒楼能酿出这么清冽又掺杂着一股幽香的酒。今天来归海楼确实是个不错的决定,张津这么想着,尽管不到一刻之后他就修正了自己的想法。
“兄台在为什么失落呢?”一个好像带着笑容的声音穿过清脆的雨帘敲击着张津的耳膜。
张津向着说话者的方向瞥了一眼;对面那张酒桌旁坐着的一身青色单衣的书生正用微笑的眼睛望着自己。
张津略微皱了皱眉。“细雨引愁思。不过是因这晦暗的天气有点感伤罢了。”虽然以张津最近的心情实在不会乐于对书生作出应答,但张津无论任何情况都会要求自己拿出一副士人的风度,即便是面对庶民。
“天气晦暗是因为雨云遮蔽了阳光。”书生的笑意多出了一丝狡黠。“而遮蔽了张先生大好阳光的那片雨云又是谁呢?该不会是荀公达(荀攸,字公达)吧?”
“哦,那是又怎么样呢?”张津努力的抑制着自己的惊诧,用平静的态度装饰着一流策士的门面。对面的书生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了解荀攸的事情;在被引荐入大将军府时,荀攸曾提出为其保密的条件,因此荀攸为大将军效力的事只有大将军府的人和少数大将军的亲信知道。再结合对方能够掌握自己来归海楼的情况,恐怕张康多半已成了对方的眼线。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尚不清楚,但能够将老实内向的张康挖掘为眼线,对方应该并不简单。张津不得不收起对书生的轻视,小心的应对起来。
“在下何文,草字佳羽,隶属于前将军麾下。”书生的坦诚超出了张津的预料,尽管张津并不会幼稚的相信书生自报的姓名和隶属。前将军董卓固然是当世的非凡人物,有这种野心手段倒并不奇怪,但张津也很难排除某一朝廷的势力或地方的豪强以这样的伎俩嫁祸董卓的可能性。
“或许在下可以解除张先生的郁结也说不定呢。”
“愿闻其详。”
“荀攸不过是借大将军之手对付董大人。想要胜过荀攸,先生只须在最后建议由将董大人调任扬州牧改为将董大人升任并州牧,即便仍要求收回董大人兵权也无妨。”
书生的这番说辞张津乍听起来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说话间,张津背后的座位上伸出一个手肘压在了他的肩上。单从力度上,张津已能断定手肘的主人是个出色的武人。
李儒临行前提到的“胆色”两个字确实给了贾诩不小的触动。这导致贾诩渗透大将军府的行动多少显得有些急进。当然,贾诩早就找好了说服自己的借口;面对荀攸咄咄逼人的攻势,总不能一再被动忍让吧。现在回想起来,若是张康将自己的行动上报何进,恐怕董卓和义兄多年的经营就要付诸东流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种富有戏剧性的东西;既然无法逃避,就索性放纵享受吧。
通过张康的信息,贾诩对大将军府的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想要瓦解荀攸的计谋,大可以利用与荀攸存在利益冲突的张津。况且当张津失去其固有立场后,将会成为大将军府的巨大隐患;贾诩相信将来很可能还会再次利用这个即将陷入利益矛盾的自以为是的“智囊”。不过,在贾诩眼里张津虽然只能算三流的策士,但毕竟早已薄有名气,又见惯了大场面;而贾诩尚没有称量过自己目前的真正水准,即使面对张津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松懈。
“收董大人的兵权,恐怕董大人还是会推辞掉吧;不过表董大人为并州牧客观上倒是与收回兵权并无联系。董大人大可领并州牧而拒交兵权。何公子的计策不仅完全避过了荀攸对董大人的攻击,还让董大人白白捡了个并州牧。鄙人也自愧不如。只不过,若荀攸的计策是一力打击董大人,则何公子给我指出的计策却是让董大人一人得利,也算是让大将军主动结好董大人。何公子可不可以给出一个能说服鄙人的理由呢?”在极短的时间里,张津已经平复了各种情绪的冲击,清晰的整理出了眼前这位何公子的基本意图。身后的威胁似乎并没有给张津的思维造成多大影响。
张津的气度心态确实超出了贾诩的预计,不过他的智谋在贾诩的眼力也确实沦为了三流。张津刚才的分析虽然抽丝剥茧条理分明,却只点出了荀攸表面上官职调动的意图,恐怕是并没有洞悉到荀攸设计的拒受亦会受到攻击的互补策略。如果将何进的动议改为升董卓为并州牧而收其兵权,即便拒交兵权也在朝廷内外意料之中,更可以成为搪塞荀攸之流戒备董卓的有识之士的借口,而升任并州牧倒是大将军器重结好的铁证。
“若是打击董大人的话,张先生拿得出比荀攸更出色的计谋么?”若是能够拿得出比荀攸更出色的计谋,张津也不会来这里喝酒了吧。虽然贾诩对张津的智谋不以为意,但作为一个策士,张津的心理素质和谈判技巧已经让贾诩感到颇为棘手了。贾诩为了争取大脑运动的时间,只能将张津逼入思维的绝境。
“出于对自己智谋的自信和作为策士的矜持,荀攸是不会改变立场的。”当然,荀攸存在改变立场需要的前提是其推理的错误。“既然这样无法超越荀攸,张先生想要击败荀攸就必须改变思维方向了。”
“何公子指的改变思维方向就是使用阁下提出的策略吧。那么说来,何公子是真心帮我打压荀攸的咯。不过何公子的用心真的只是这么单纯么;作为谨言慎行的策士,趟无利可图的浑水可不是理智的举动啊。”
“张先生的才思敏捷确实让小弟不得不佩服。”张津在短暂沉默之后的回敬直接而有力,这让贾诩更加确信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恐怕要花上一番功夫了。“小弟栖身前将军麾下,自然是要为前将军着想;于前将军有利,便是于小弟有利。小弟此番帮前将军消灾弭祸也是职责所在。但前将军由并州刺史升为并州牧,除了一个虚名,其实并无得益。而我相信,一个州牧的虚名对大将军也算不上什么损失吧。其实小弟借张先生之手对付荀攸,这当中得益最多的恐怕就是张先生了吧。”贾诩倒是很乐于看到张津有所怀疑。如果完全无法相信的话,直接选择拒绝就好;从这个角度而言,怀疑就是用来被打消的。怀疑的背后往往潜藏着一丝蠢动的希冀。贾诩甚至可以确定,基本的人性需求已经开始在张津的内心中酝酿着它的独特作用了。
“如果我和荀攸祸起萧墙而危害大将军的长远政治利益,即使我能暂时在与荀攸的争锋中占据上风,不光是名节,我恐怕会失去既得的一切。何公子的策略实则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吧。”
“荀攸思维的出发点至少是董大人会危害到大将军,但这完全是荀攸的无端猜忌。董大人一向尽忠职守,屡立战功;大将军胸怀诛除阉宦、匡扶汉室之志,董大人一直深以为然。大将军要诛除阉宦,论强援,董大人可谓一时之选。大将军虽然雄才伟略,但阉宦盘根错节,势力甚大,再加之朝中关系复杂,要一举清楚阉党也绝非易事。况且现下海内战事不断,外有戎狄虎视;即便阉宦已除,大将军欲克靖江山、匡扶汉业,仍需董大人这等股肱之臣。董大人愿为大将军身先士卒、肝脑涂地。只要大将军有令,董大人便即刻举兵响应。社稷动摇之际,想必大将军需要的正是董大人这样肯不计代价为国出力的大忠臣吧。”虽然贾诩认为这番褒扬董卓的夸张说辞连自己都不会信,但只要能让仅有三流水准的张津有所犹豫动摇就足够了。“倒是张先生,在使用荀攸的思维出发点作为推理基础时真的经过了您的思维检验么;亦或张先生也认为董大人对大将军而言是个潜在的威胁呢。既然荀攸的推理完全是错误的,那么他就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不是么。我相信张先生应该也会认同,作为一个出色策士的标准必然包括使主公获得成功并且使自己获得声誉,而不是与某些个实在令人生厌的同僚保持意见上的高度一致。”
“即便董大人诚如何公子所言,也不代表我要主张大将军去结好董大人呢。”在贾诩看来,张津的思路这时无疑已经出现了一线空白。
“能消弭荀攸的计策小弟便算是可以交差了。是否主张大将军结好董大人,张先生自有裁量,也无需小弟多言,”贾诩的嘴角弯出了一条狡黠的曲线,“但结好董大人,于大将军之前可谓大功一件;而于董大人来说,张先生使董大人升迁自然是有恩于董大人,董大人便欠下了张先生一个大大的人情。董大人一方大员,战功显赫;能让董大人欠下人情,张先生也算大有得益。能轻易压下荀攸的大功和可遇不可求的大利摆在眼前唾手可得,这可比单单在计谋上胜过荀攸一次价值要大得多,张先生为什么不主张大将军结好董大人呢。”张津确实并不太好糊弄,但当利益唾手可得,贾诩已经可以从张津的脸上找到清晰的犹豫了。贾诩稍微收敛了笑意,“更何况张先生不觉得把荀攸已经策划好的计略全盘撤销太过突兀了么,又或者是张先生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荀攸的矛头。”
张津忽然发觉,那个有力的手肘不知何时离开了自己已略感酸麻的肩膀。也许之前张津只是个自命不凡的三流策士,但自他与贾诩邂逅的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就转入了名为“祸主”的泥潭,并且无法自拔。
“小弟的酒已经喝完了,就不叨扰张先生感时伤世了。静候张先生佳音。也但愿如张先生所想,咱们后会无期。”
直觉告诉张津,眼前这个何公子日后也许会成为一个令任何人都觉得难缠的对手,可能的话张津也确实不想再见到这个让自己陷入泥沼的男人。
贾诩留下意犹未尽的张津,自顾自的迈着闲适的步子踏出了归海楼。
“公子确信那个张津会接受公子的建议么?”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小唐脸上还留有一丝疑惑。
贾诩只是笑着摆了摆手。因为贾诩一直相信,一个人,尤其是称得上策士的人,在想法存有矛盾时,内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潜在的答案。
“那个荀攸要怎么处理?”
“其实说简单嘛也简单,直接杀了自然最为干净省事。”
小唐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厉。
“不过,荀攸可不是张康那种无足轻重的货色。杀掉的话可能会导致何进与主公彻底决裂哦。”贾诩的声音里裹着一层甜腻的玩味。总算在京城碰到了一个有趣的家伙,开始看到了一些精彩的景色,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他死掉呢;就留着慢慢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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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四月,帝玺书拜卓为并州牧,令以兵属皇甫嵩。卓上书言曰:“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于是领并州牧,驻兵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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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召末将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蹇硕犹豫着在垫满织锦的床上坐了下来。
张让略微抬头扫视了一下表情多少有点不自然的蹇硕,就又转过脸去嗅着身旁博山炉里升起的袅袅香烟。
张让宽敞的卧室会使每个来过这里的官吏都将之与“奢糜”联系起来。满布的绸缎使这间卧室看起来像是被织物包裹着一样。华美的陶器、青铜器,甚至安息的织毯和大秦的雕塑,这些即使单独使用都足以凸显主人超凡权势财富的器物遍布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张让喜欢在这间卧室里享受文武官员艳羡的目光和人格深处散发的腐败气息。
“蹇硕啊,何进打算要对你下手了。”
蹇硕怔了怔,不知该如何答话。
看着蹇硕微微颤抖的庞大身躯,张让的内心不自觉的被名为满足的情绪填满了。这就是自己想要的。自己年少时因为家贫,不得已便净身入宫,自此便发下毒誓,有生之年必当出人头地。几十年的沉浮让张让明白了,这个世界能依靠的只有权势与财富;而中官毕竟不便干政,这就使张让相信自己前进的道路必然是由金钱铺就的。
“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郭胜从舞阳君那里得来的动静,何进一系这些时日活动频繁。你是何进拥立刘辩称帝的绊脚石,恐怕何进不久便会着手对付你。”
“那……那张大人可要救末将啊。”蹇硕的胆怯绘制出了最为惨白无力的说辞。
“蹇大人之前也曾为了何进的事来找过老夫。看在同僚情谊上,只要老夫一日尚在,自然会保蹇大人周全。”
张让成为中常侍以来,一直迎合着皇帝刘宏卖官鬻爵而大肆收受贿赂。文武大臣想要升迁,就免不了要向自己行贿。看着厚颜拜倒在自己脚下的那些原本清高的士大夫,张让仿佛感到自己一生中受到的每一分痛苦和侮辱都加倍转化为了内心深处的愉悦;在这一瞬间,张让确信自己无疑阉割了士大夫们引以为傲的尊严。中平元年,爆发了几乎淹没大汉王朝的黄巾之乱,张让靠着手中的钱财与黄巾贼私通款曲;数年后,黄巾贼的势力已一蹶不振,张让却依然凭着惊人的财富在权力场上屹立不倒。刘宏的一句“张常侍是我公”就是对张让处世之道的最大肯定。当年的窦武、陈蕃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今天的何进也不会例外。修建一座西园,十常侍都赚到了盆满钵满,这也让张让开始思索加固自己的权力体系。支持庞大的军需开支需要财富,买官需要财富,取悦皇帝需要财富,甚至串通敌人也需要财富;但这些对张让都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张让希冀的是获得宦官所能得到的最大权势,使朝廷中任何一股势力都退避三舍的权势。在有了充足的财富保障之后,张让在官场上广置亲信,短短数年间十常侍的父兄子弟便遍布州郡。如今就只剩下借立储之争击垮以何进为首的外戚和士大夫势力了。
“陛下的圣意可是要立刘协殿下为太子?”
“正是。张大人,何进明摆着是要违逆圣意啊。”
“哦,那看来确实不能再放任何进图谋不轨了。”在一番装腔作势之后,张让终于提到了蹇硕真正关心的问题。“必要的话,把何进除掉就是了。”
“除掉何进?这谈何容易。何进身为大将军,手掌重兵,要除掉他恐怕难于登天吧。”
张让垂着眼,两手把玩着一支洁白的羽毛。“蹇大人不必担心,只要听老夫安排,要杀何进绝非难事。”
“那么郭常侍呢?”蹇硕还是十分担心中常侍郭胜。郭胜与何进本来就是同乡;当年何皇后能登上凤座,郭胜在其中可是出了相当大的力气,以至于如今郭胜与何家交情甚笃。郭胜常常能够从何进的母亲舞阳君和弟弟车骑将军何苗那里得到有关何进的信息;但同时,郭胜为了保住何皇后这张手中王牌,也没少向何家透露重要信息。
“郭胜那个狗东西,先留着吧。以后能用得上也说不定。”张让尖细的声线透着一丝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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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朱漆门槛,呈现在荀攸眼前的是偌大的宅院。荀攸并不急于直接实现自己的目的,只是在宅院中踱着步子,好像在欣赏着这里的一砖一瓦。荀攸虽然也是出自名门望族,但在这些青瓦深苔面前,仍不得不赞叹宅院主人的阔绰与品味。
“公达,有事登门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没有远迎可要见谅啊。”
“袁大人说笑了。”荀攸走进袁绍站的回廊,收起折伞,向一脸微笑的袁绍拱手一揖。
“以后就不要叫我袁大人了,称呼本初就好。”在袁绍引路下,两个人开始顺着回廊兜转起来。
下了几天的雨并不大,却丝毫提不起荀攸的兴致。下雨天免不了会把襜褕弄脏,这几天荀攸已经换了好几件颜色、款式完全相同的襜褕了。更重要的是,阴雨天里荀攸总是觉得脑袋空荡荡又沉甸甸的,莫名的无精打采,想要整理一点思绪便要花上平日几倍的精力。
“其实这次来,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前两次请本初兄帮忙推动征召董卓的提议,所以就来登门道谢。”虽然说是道谢,荀攸却并没有带什么谢礼。荀攸也并非真的不通晓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只是自己一介小小的幕僚,能拿得出的谢礼放在袁家面前不过是贬损自己的价值罢了。
“原来是这件事啊。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况且咱们都是为大将军办事,还分什么彼此啊。”袁绍举手投足间完美到无可挑剔,俨然是与刚毅外表相配的贵胄气质。荀攸不禁怀疑眼前这个有着显赫家世的俊才为什么会一直为出身市井的何进效力。
“对大将军临时改变主意一事,公达也不要太在意啊。”
荀攸对何进将奏章上的扬州牧改为并州牧一事也有所了解。何进是在张津的进言下改变了主意。荀攸虽然并不认为张津是什么智谋之士,但也不认为张津会比何进更为无谋。张津想必也能看出自己建言的用意;如果只是单单忌惮自己对其在大将军府地位的威胁,也不必提出使董卓获益的策略;张津的行动背后一定受了什么势力,当然极有可能是董卓势力的左右。就算事情在荀攸眼里确凿无疑,荀攸的手中却没有任何能够指控张津与董卓私通款曲的证据;对内部的监察是大将军府情报系统的一个巨大盲点。看来对于张津,自己只能耐心的收集线索。
最使荀攸感到意外的还是董卓阵营的智囊。在调董卓任扬州牧一事上,荀攸一直认为董卓只有接受或是不接受两种选择,而对方却满不在乎的给出了第三种选择。这让荀攸引以为傲的“无法回避”的攻势和其裹夹着的险恶目的一并成了镜花水月。几个月前自己还在嘲笑士大夫们在立嗣问题上陷入了思维定式,没想到自己现在倒因为陷入思维定式而被对手好好的上了一课。过份相信常识只会让人陷入思维误区,荀攸近乎病态的告诫自己。不过,被证实有一个出色的对手总不算是件太令人沮丧的事情;如果放下安定世道的传统道德立场和自己的仕途前景,荀攸确实很想与这个未谋面的对手彻底较量一番。另外,袁绍对自己计策当中的利害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的隐晦表达也使荀攸不得不重新对这个世家子弟作出评估。
“家叔早就想见一见公达了,择日不如撞日,公达就跟我去家叔的书房里稍坐片刻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荀攸努力收摄着藏在内心里的笑容。四世三公的袁家树大根深早就是世所共知的了,但能不动声色的轻易推动征召董卓的奏章,袁家的实力已经超出了荀攸的估计;这让荀攸也很期待与袁家宗主的接触。
打破荀攸愿望的是一个迎面奔来的亲兵。
“别着急,是什么事,慢慢说。”
然而袁绍和煦的微笑并没有让亲兵的气息平复下来。
“禀袁将军,陛下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