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一晚的时间是不可能的,跑到邻镇的落五不敢睡在树林,大街上找了个能遮风的地方歇下了。计划明天一早,继续往新的城市出发。好男儿不怕挫折,落五一腔热血,坚信天下之大,总有他施展拳脚的地方。不过这事还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一旦错过,便将身不由己,想要全身而退亦无可能。落五可说是没赶上好时辰,昨晚自己威风凛凛,被一众小弟拥护的美梦等到一觉醒来,苍白的像张手纸,在滂沱大雨中搅成一团浆糊。淋了一身雨,半路折回。
曙光未现,昨夜的余静还在持续,突来的哗哗雨声像是谁在哭泣,仿如肝肠寸断的撕裂,牵引情者伤感心绪。窗帘被掀起一角,窗户被开出一条缝隙,一枚手掌印在湿凉玻璃上显现、隐匿。雨中徘徊的燕子,三三两两飞行,仓皇中躲入生意人家檐下。飞过窗户,匆匆一瞥,不知是燕子先看见了她,还是她先看见了燕子。
一场雨,萍水相逢是缘分。铁丝上,两只燕子着脚,开始整理潮湿杂乱的羽毛。它们来自不同的队伍,却同是与伙伴失散的倒霉蛋。遇见这倒霉天气,不由闲聊起来。
燕二一直在夸赞异国风情,燕一忽的凑近些,打断它:“兄弟,看见没?”
燕二:“看见什么?”
燕一指着头顶:“楼上的女人呀!”
燕二不以为意:“你是说那个姑娘?”
燕一惊奇:“听口气,你认识?”
“我们每年来回路过这里,自然晓得。”它如何不知,这姑娘无论什么时候都站在窗边,如果没有动作,甚至会以为她是个假人。见燕一面露兴趣,燕二就这人又和它聊起来。白光划过沉寂,雷声轰鸣,雨势骤急。对面几许灯光如烟袅袅升起,在未尽的暗色中多了丝明暖气息。
忽然“咔嚓”一声,燕惊飞。
落五视线从肥燕子身上转移,轮椅上姑娘拿着纸盒,面无表情看着落五。
嗯哼,看爷帅气,想要收养?落五学着菊理眨巴着大眼。外面冷着,不如进屋待着,等雨停再走不迟。
落五想:姑娘将俯身放下盒子,伸手将它放进去,它会在暖和的屋子里待上一会儿。
姑娘俯身,落五走近两步,等待。
姑娘抱起落五,放进纸盒。
姑娘转身,关门。
转身,关门。
关门……
关门!
好个无情人。
落五两只前脚搭在纸盒上,轻叹一声,又去看雨。约莫一刻钟,毫不停歇的雨中走来两道身影。一高一低。高的身段颀长,矮的软萌可爱。
落五急忙把纸盒推到角落,自己躲进去连头都不抬。
随着雨伞收起的抖落声,一道稚嫩童音传来:“姐姐,开门。”
姑娘走出来,捏了把男孩脸蛋:“小理子,今天下这么大雨还来?”
回答她的是一道温柔的声音:“我来看你,他非要跟来。”男人推着姑娘往里走。
“我去给你们倒点热水,你们先去坐着暖暖身子。”
“我和你一起去。”
落五听着姑娘面对男人话语里的笑意,感慨异性之间的作用。一个冷冰冰的人能发自内心的喜悦,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被吓走的两只聒噪的燕子雨中狼狈地兜了几圈又飞了回来,谈论的话题又一个接一个,简直比麻雀还麻雀。
落五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尾巴,思索离开之后该如何“大展鸿志”:乌鸦老头能横起来是因为他有实力还很老。自己要想尽办法积累妖力,然后收拢一帮牛掰的小弟,回去找乌鸦老头算账,打得它满地找牙为止!自己要做这个国家最强的妖怪!这之前先去C市找那老大打一架再说。
它沉浸在幻想中不能自拔,直到里面的人拜访完出来尚不自知。
菊理:“谢谢姐姐。”
“没事,你的猫跑得可真远。”
纸盒被抱起,落五探头,对上菊理的大眼。
菊理笑脸如花:“小五。”
落五:“……”
昨晚,菊寅烂醉如泥,雷声震耳他也充耳不闻,睡得比谁都安稳。菊理的表哥来敲门还钱是菊理开的门。找不到落五的菊理听说表哥要出去便缠着他一起。他们拜访的是正是这位双腿残疾的大姐姐,那是场事故,当年路过的哥哥是她的救命恩人。哥哥和姐姐已经来往十几年,菊理时常会去串门。
菊理找到落五似乎从来不会花费多少时间。当他第二次将落五捡回去,面对的是爸爸的冷脸。菊寅抢过纸盒,菊理紧紧拽着他的衣角,苦苦乞求:“爸爸,给我!”
“松开!”菊寅甩开儿子的手,快步走出去。
“爸爸!爸爸!”菊理用力扳着锁住的房门,找回菊理的喜悦瞬间变成哭嚎:“爸爸不要扔了它!不要扔它!不要扔它……爸爸求你……”
纸盒被摔得连翻两圈,落五头昏眼花,再听菊寅一喝,当即忍着要吐的欲望,仓皇爬起。
菊寅最近诸事不顺,老婆跑了,工作丢了,留下一堆笑谈。小人物的愤怒往往易迁怒于比自己弱小的生物,落五不幸中枪。杀人犯法,可碾死一只流浪猫实在微不足道。
菊寅碾死落五?笑话!落五在看到菊寅将纸盒踩的稀巴烂,眼神彻底暗了。不跟人类计较不意味着自己没有脾气。
一身泥泞的落五不再躲逃,全身的毛发随着越发狠厉的眼神如利箭林立,寒冷入骨。
菊寅竟寸步难行。
“你辱我,欺我,我忍,我退,皆因菊理于我有借宿之恩。”落五坐下,享受着菊寅恐惧的面貌。霹雳的雷雨已经停歇,留给万物喘息的片刻,然而落五的怒气才刚开始爆发。
“懦弱,无能、胆怯、丑陋!”落五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刺在菊寅心口的一剑,让他脸色苍白如纸,想反驳却难以开口。
落五嘲笑:“这就是你。”
无法行动无法开口的菊寅站在萧然幕雨中,衣冠整齐,肌肉紧绷,或哀或怒的情绪让他和满身狼狈的落五相比,看起来更加难堪。
四周石子凌空,随着落五长尾一甩,每颗打在菊寅脸上,不消片刻,鼻青脸肿。再给他一拳怎么样?落五想到做到,长尾即将落下。
“小五!”远处菊理跑来。
落五皱眉,长尾略顿,终是落下。菊寅晕过去。
菊寅倒下去,菊理急忙去扶他:“爸爸!”
“嚷什么,没死。”落五用妖力让菊寅像个木头人站立,又如木偶脚步僵硬的转身。
见他没反应,菊理急了,不断摇着他:“爸爸!爸爸!”
“我让他先回去。菊理,我们聊聊。”
菊理仍扒着爸爸不放,落五冷声:“你不信我?”
菊理收起哽咽,松开手,缓慢蹲下看着落五。
“你怎么出来的?”
“爬窗户。”
“你还真是擅长……”
落五:“我要走了,别找我。”
菊理:“不要!”
落五:“别犯傻,谁都去相信。还有,谢谢你两年的收留。”
菊理:“不要!”
落五定住他:“再见。”它走得毫不犹豫。是他不值得让它留下,还是流浪让它不愿如此安稳?
小菊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只知道,他失去了一个体贴的哥哥,失去了一个和他说话的朋友。
一切似梦非梦,菊理和落五难道就此无缘了吗?想必命运之神的一笑而过,告诉了你答案。情一字,萌于无理,断于无理,想参透这无理,又是谈何容易?他和落五的爱情天注定。
不待春离去,菊理再次逮着了这命定之人。
十几日后,菊理和父亲来到C市,结果可想而知,刚刚有些安稳的落五无法避免地遇见菊理。
落五晚上八点到凌晨三点是人类状态。别以为是妖就与众不同,他同样要打工照顾自己。
穿着短袖,戴着帽子,骑着电动车,落五出发了。
穿过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您的快餐已到。”
手机那头有些嘈杂,接听人嚷道:“麻烦你送到后面。”
落五绕了个弯,来到废墟场。十几个男人干得热火朝天,眼尖的一看到他立马叫道:“晚饭到了,歇工歇工!”
落五拿下帽子,抬头远远看见小身板正努力地踮起脚尖,往卡车上钩的画面。
“乖乖去吃饭。”工人一把将小孩手里的几根铁丝丢进车里,一把提着他的后领走到落五面前。
菊理推拒:“我不饿。”
工头瞪眼:“老师没教你不要浪费粮食?吃!”
拿着叔叔塞的饭盒,菊理有些委屈。他真的不想吃,原本胃口和猫一样小,这几天干活更是没了食欲。
看他磨磨唧唧,工头一巴掌朝他头拍过去:“愣什么?动筷子!”
“哦。”菊理慢吞吞打开饭盒,只听旁边有人喊了声:“唉!小孩别走,钱还没收呢!”
喊个鬼!
落五黑着脸掉转车头,尽量将帽子盖住脸,低声道:“一共两百三十四,谢谢。”
看见那搓金发,菊理惊呼:“小五!”
落五硬生生止住拔腿就跑的欲望,头更低:“认错了。”
“小五!”菊理快要跳起来,脏呼呼的手紧紧抓住落五胳膊,惊诧变成惊喜。
工头:“你们俩小鬼认识?”
菊理:“认识。”
落五:“不认识!”
工头笑:“闹别扭了?”
落五甩开菊理的手:“去你的别扭!”
菊理死死抓着电动车,不让菊理离开。
“烦不烦?松手!”
“不放!”
“我……”落五准备破口大骂,后脑勺猛地被人拍了一巴掌。
工头用筷子对着落五训斥道:“小孩子少说脏话,赶快把你朋友带回去,这里不招童工。”
我操你大爷的!落五揉着后脑勺暗骂,断然道:“我不认识他,走不走他自己……”
工头抓起菊理的手摆在落五面前,落五一时无话。原本白白嫩嫰的小手上是一条一条或大或小的血印子。
工头用看似不耐烦地语气道:“赶快带走,被警察知道,我们的一碗饭都别吃了。”
落五僵着脸,菊理一副要哭的表情:“小五……”
看他一脸的“天要塌了”,落五也不耐烦了,指着后座:“行了行了,上车!”
菊理差点就跟他走了,屁股刚坐上去,头立即扭向工头,羞涩道:“叔叔……”
工头了然的伸向裤兜,拿出一百给他:“放好,别来折腾我们了。”
随着落五载着菊理离去,工头着实松了口气,吃饭更是比平常香了百倍。他夹起蛋花,大笑:“菊理这小子挺精啊,平时不见哭鼻子,人家一来,乍看,碰一下就要哭的架势。”
同事一手撑着大腿啧道:“嘿!不精能缠的你没办法吗?”菊理的脸皮厚得不是一点两点,不去找轻松活干,偏偏来这卖体力活。当时把自己表现得跟个受虐待,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童一样。菊理长的还讨人喜欢,一心疼就让他干活了,说是干重活,送他手里的哪个不是轻松活?说起手上的伤,还是他自个儿逞能的后果。
工头连连点头,嚼着饭真心道:“嗯,说的对。长大绝对出息!”
而他口里出息的对象正拽着落五衣摆,悄无声息擦着铁渍。
菊理牛皮糖似的粘着落五不放,落五拿他真是束手无策。
落五点住菊理额头,问:“你不回家,跟着我干什么?”
菊理张着嘴,乖乖站着:“和我回家好不好?”
落五一手指将他戳到后面,语气恶劣:“好个屁!”
菊理眼又红了。
“别来这招,没用!”
“你敢哭我揍死你!”
“闭嘴!”
“啊……好了!我知道了!”
菊理不哭了。
落五完败,认命的打开房门:“脱鞋,先进来。”房子是临时租的,这事怎么不引起怀疑花了落五不少功夫。要他舍弃房子,去面对菊理的逗逼爹,光想着就难受。
落五瞅着东张西望的菊理,计上心头,开口诱惑道:“菊理,我把钥匙给你,有电视有游戏随便你玩,我就不去你家了,好不好?”
落五发誓,菊理那么一瞬间犹豫了。也只是一瞬间,这小鬼立马坚决道:“不好!”
落五拉下脸,脱下外衣扔给菊理:“那去洗个澡,顺便把衣服洗了。”
菊理木讷,走了几步停下:“在哪里洗?”
落五躺在沙发上,头也不抬:“往里走。”
亲眼见他走进去,耳朵听到了水声,落五才万般不愿地给房主打了电话:
“阿姨晚上好……我想房子可能……”
挂了电话,落五还没听见水声停下,意识到不对劲的他冲向卫生间。打开门,浴缸里的水早已溢出,小菊理正光着身子吃力地去勾莲蓬。
落五怒不可解:“你搞什么!”临走这货还捅娄子让他破费!上辈子欠他什么了!
菊理回头,用惊慌失措的无辜大眼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就要爬出来解释。越急越慌,一只脚刚踏出来,另只脚没等稳住也要跨出,结果脚底打滑,眼见要趴在地上,落五一个箭头冲过去……当了肉垫。
问落五人生最悲惨之事:摊上个躲不掉的菊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