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时候,李目按惯例回乡下老家,家人也按惯例把院里的厢房收拾干净给李目住。
李目有两个弟弟,一个5岁,一个3岁。家里地方局促,没法都住在堂屋里,弟弟们又离不开大人。所以李目就只能睡在厢房里过暑假了。这让李目觉得很不是滋味,仿佛寄人篱下似的。但是李目懂事儿,他什么也不说。
有一天晚上,村子下起了暴雨,大风把木头电线杆吹倒在地,电线就像面条一样断了——停电了,村里原本就稀疏的灯光一下子就被黑暗吞噬了。
像这个时代所有年轻人一样,李目受不了没有电、没有网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分钟,也会感到无比急躁。
堂屋一片漆黑,没有了电视节目,他的两个弟弟开始哭闹起来,李目的爸妈赶紧哄,一个说:“宝宝不哭”,另一个说:“再闹打你了啊!”
李目没什么可做的,他躲回厢房,上了床,把脑袋买进被窝里,双手捧着一只诺基亚手机开始玩儿贪吃蛇。
我一直觉得贪吃蛇蕴含着深刻的哲理——你越长、越强,你就离死越近,而且到最后都是死在自己身上。
而且贪吃蛇特别容易让人忘记时间。李目忘记了时间,当他从游戏中退出来的时候,雨声已经消失了,手机的时钟正好显示午夜0点0分。
李目忽然觉得00:00这个时刻像两双空洞的正在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不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人,但不知到什么人在午夜的这个时候赋予了他一瞬间的想象力。而恰恰是这一瞬间的想象力,让他在仲夏之夜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不自觉地警觉起来了。
他静静地聆听着周遭。真的有一个声音!一个缓慢的,比李目还警觉的脚步声。正在屋外满是积水的地上,向厢房走来。
算上李目,家里只有五个人。两个弟弟不可能跑出来,更不可能发出成年人的脚步声。如果是爸或者妈,为什么走得怎么鬼祟呢?
就在李目思索这个脚步声属于谁的时候,声音在厢房门口停下了。接着,就传来了门摩擦门框的声音。
进来了!李目在心里惊呼着,他不敢发出声响,因为他觉得那是个贼,如果真是贼,他可能有刀,如果有,李目就凶多吉少了。
脚步声进了厢房,接着,李目听见桌子上的铁皮点心盒子被打开了。又接着,传来了咀嚼饼干的声音“喀哧、喀哧……”
那个铁皮盒子本来是装月饼的,乡下人节俭,吃完了月饼,盒子就用来装点心、饼干之类的。李目常熬夜,要吃东西,于是就把这个铁皮盒子从堂屋抱过来了。
知道铁盒子里有饼干的一定是家里人,大概是他爸半夜来偷嘴吃了吧。李目这么想着,就放松了,他扭动着身子,换了个姿势。
突然,咀嚼的声音消失了,片刻死寂之后,脚步声又出现了,依然那么警觉、鬼祟。这次是朝着李目的方向走来。
李目后悔自己动了拿一下,他想,那个贼大概是要杀人灭口了。
脚步声在床边停下,李目感觉那个人坐在了床边,而且,这个人正盯着李目,他的眼神似乎穿过了被子——李目的最后一道屏障——李目感到穿透这道屏障的眼神并不锐利,而是空洞,就像手机时钟上的四个0。
空洞的眼神之所以有杀伤力,利用的并不是人对暴力的畏惧,而是人对“未知”本身的畏惧。李目感觉那眼神对他说:我知道你知道我在,我知道你害怕,但我就是不告诉你我要对你做什么。
李目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执行死刑的囚犯,他已经失去了一切能力。
就在李目和坐在床边的这个不知名的人僵持的时候。他远远地听见堂屋的门被人打开了,紧接着传来李目爸的呼唤声:“儿啊,你睡了吗?儿啊。”
一束手电筒的光穿过窗户射进了厢房,李目爸的声音更近了:“儿啊!睡下了啊?怎么还开着门啊?”
李目感觉自己得救了,坐在李目床边的人,猛地站了起来。李目感觉这个人,一骨碌躲进了床底下。趁着这个空当,李目从被窝里窜了出来,借着月光大步流星地跑出了厢房。
李目和他爸后来也没找那个所谓的“贼”。
李目说那个贼最后藏到了床底下,这句话把他爸妈都吓着了,因为厢房是土炕,根本没有床底下。那大概不是贼,是鬼。
爸妈不再让李目住厢房了。一家五口挤在并不宽敞的堂屋里。没过两天,李目搬回了学校,跟宿管大爷一起过完了暑假余下的时光。
后来的几个假期,除了过年,李目都不再回家住了。
正文完,后记:
我听SB讲完这个故事后,有一点儿想法,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奇怪的脚步声,一切会不会是李目为了不睡厢房而故弄玄虚编造了一个恐怖故事来吸引爸妈的注意,或是找个由头离开家呢?
不管活到多少岁,人都会吃醋,人永远不愿意被别人瓜分走原本属于自己的爱和关注。被瓜分,就要努力把它夺回来。小孩子可以哭闹、成年人也许只能用谎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