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清晨,天星湖畔雾气氤氲,如乳白色的轻纱久久萦绕水面,不肯散去。夏冥桐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云纹长裙,独立于天星楼二层的轩窗之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书架典籍封面上冰冷的鎏金纹路,神思渺渺。倏然,一阵清脆悦耳的玉铃声,如空谷清音,自回廊深处悠悠传来。
她循声望去,但见羽凌风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朱红廊柱之侧。他今日换了一身胜雪的白衣,广袖流云,衣袂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翻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执着一支奇特的桃花枝——花瓣并非凡品,晶莹剔透,宛如由极北寒冰精魄凝聚雕琢而成,在朦胧晨光中折射出柔和清冷的光晕,更显其超凡脱俗,不染尘埃。
羽凌风“此乃极北冰渊所生的寒玉桃。”
他将花枝递来,枝上凝结的薄薄霜花在触及她指尖的瞬间,悄然化作点点星芒消散,
羽凌风“冥桐,听舍妹提及你近日潜心研读北境星图,此物生于极寒之地,或能助你感悟一二。”
夏冥桐接过这冰肌玉骨的桃枝,入手竟非预想中的冰冷刺骨,反而泛起一丝温润的暖意。她讶然垂眸,惊见那玲珑的花蕊深处,竟嵌着一枚微缩的星盘!其构造之精巧繁复,赫然与天星楼顶那尊浑天仪如出一辙。羽凌风目光微垂,耳尖那抹薄红再次悄然晕染开来:
羽凌风“听闻……你生辰将至……”
夏墨羽“阿姊!”
一声清脆的呼唤自身后响起。夏墨羽提着石榴红撒金百褶裙的裙摆,步履轻快地跑来。霞光映照下,她眼尾那枚蝶形胎记流光溢彩,愈发灵动。然而,她的脚步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倏然顿住,目光直直落在姐姐与羽凌风交叠于寒玉桃枝上的指尖。
羽凌风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迅速从袖中取出那只熟悉的鎏金木匣:
羽凌风“今日亦是奉天帝之命,为加固结界送来月华灵石。”
木匣开启,内里数枚灵石静静躺着,流淌着如银河般深邃璀璨的光泽。夏冥桐正欲道谢,眼风一扫,却瞥见妹妹袖口悄然滑落半截鲜艳的红绳——那分明是系在孟婆瑶清韵所赠玉镯上的缠丝!
羽凌风“尚有要务在身,告辞!”
不待夏冥桐与夏墨羽有所反应,羽凌风的身影已如一道迅疾的流光,瞬息间消失在天星楼外缭绕的云雾之中。
夏墨羽怔怔地望着姐姐,良久,才轻启朱唇,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夏墨羽“阿姐……方才云星仙君在同你说什么要紧事?怎地我一来,他便……”
夏冥桐“无甚要紧。”
夏冥桐神色平静,将寒玉桃枝小心置于案上,温声道:
夏冥桐“云星仙君此行,是专程为羽婉柔仙子送这极北的寒玉桃。因知你对星象之道素无涉猎,故未提及此物。”
她语气轻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夏墨羽“阿姐,那我先告辞了!”
夏墨羽压下心头的纷乱,努力扬起一个笑容,
夏默羽“今日婉柔约我去她宫中盘桓两日,便不回天星楼了。希月姐姐那边尚有要务未了,约莫五日后方归。楼中庶务虽繁,还望阿姐千万珍重自身,莫要过于操劳!”
夏冥桐轻轻颔首,眸光温润而坚定:
夏冥桐“放心,我自有分寸,定会量力而行。”~
那话语沉稳如山,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
更深漏尽,三更时分。
天星楼顶的观星台笼罩在一片幽蓝静谧的星辉之中。夏冥桐独自凭栏,指尖轻抚着那支寒玉桃枝。枝上微缩星盘被激发,投射出的星轨图案在琉璃穹顶缓缓流转,勾勒出玄奥的轨迹。她凝神细观,忽地发现,当一缕纯净的星辉恰好聚焦于她眉间那枚冰晶纹路时,穹顶上的星轨竟与羽凌风所赠月华灵石上天然的纹路隐隐相合!
羽凌风“冥桐,你果然尚未安歇。”
一道清冷的嗓音自身后蓦然响起,惊得夏冥桐指尖一颤,寒玉桃枝险些脱手。蓦然回首,只见羽凌风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云梯尽头。他依旧是一身玄衣,夜风拂过,掀起衣袍一角,露出了腰间悬挂的半枚残缺玉珏——那玉质温润,分明是前日修补结界时,从月华灵石上崩落的边角料!
他缓步走近,步履无声,如同融入这静谧的星夜。掌中托着一个素雅的锦盒,盒面无繁复纹饰,却自有一股古朴韵味。
羽凌风“前日见你整理楼中古籍时,常以青藤束发,虽清雅,终是简朴了些。”
夜明珠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他,清晰地映出他耳尖那抹挥之不去的薄红,
羽凌风“便想着……或许……”
锦盒开启的刹那,盒中之物光华流转,竟令周遭星辉都仿佛黯然了一瞬。一支通体剔透无瑕的白玉簪静静躺在丝绒之上。
簪头精雕细琢成一朵含苞欲放的彼岸花,花蕊处一点嫣红,竟是以血玉磨成的朱砂痣,殷红欲滴。最令人惊叹的是簪身之上,天然流淌着丝丝缕缕的银纹,蜿蜒曲折,竟与头顶浑天仪上运转的浩瀚星轨完美契合!
夏冥桐“这……是月华石所琢?”
夏冥桐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抚过玉簪温润的肌理。目光流转间,忽地瞥见他玄色广袖边缘,隐隐透出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痕迹。
月华石何等坚硬逾钢?纵是仙君之躯,要将那些棱角分明的碎片打磨雕琢成如此精妙之物,也绝非易事,不知耗费多少心力,更不知要添上多少新伤。
羽凌风迅速将手背至身后,玄袖垂落,掩去痕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羽凌风“前日取石时,不慎为碎石所划……无碍的。”
夏冥桐“仙君……” 夏冥桐眸中闪过一丝真切的心疼,声音轻柔,“让我为你包扎一下可好?”
羽凌风“不必劳烦!”
羽凌风几乎是立刻拒绝,语气略显急促,
羽凌风“明日尚有要务……时候不早,你……早些安歇吧!”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眉间的冰晶纹,又飞快移开,声音低得几乎融入夜风:
羽凌风“冥桐……生辰吉乐。”
最后那四个字轻若蚊蚋,几不可闻。话音未落,他玄色的身影已如惊鸿掠影,在夏冥桐尚未来得及从这突兀而至的祝福与仓促的离别中回神之际,便已化作一道流光,彻底消失在观星台迷离的星辉与夜色深处。
夏冥桐怔然立于原地,指尖还残留着玉簪的微凉和他袖角拂过的触感,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身影寂寥地转身,缓缓步入内室。
---
翌日清晨,天星楼内。
琉璃窗棂滤过的晨光温柔地洒在案几上,那支寒玉桃枝静静绽放着清冷光华。夏冥桐一身素净的月白云裳,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花蕊中精巧的星盘。
昨夜观星台上的一幕幕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放——羽凌风取出锦盒时微红的耳尖,他指尖残留的温度,还有那句低不可闻却重逾千钧的“生辰吉乐”。
那支白玉簪此刻正静静躺在锦盒的丝绒衬垫上。月华石雕琢的簪身温润内敛,顶端那朵含苞的彼岸花与一点血玉朱砂,与她眉心的冰晶纹路遥相呼应,仿佛冥冥之中的牵引。
夏冥桐凝视片刻,指尖在锦盒边缘流连,最终轻轻阖上,将这份隐秘的心绪连同玉簪一起,珍重地锁入梳妆台最深的抽屉。这是独属于她与羽凌风之间的星夜秘语,连至亲的妹妹,也未曾知晓半分。
夏墨羽“阿姊!”
夏墨羽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束新采撷、犹带晨露的星辉草,草叶上流转的光点在她鹅黄的裙裾上映出细碎光斑。
夏墨羽“希月姐姐临行前特意叮嘱,此草置于楼中,有净化灵气之效。”
见姐姐对镜怔忡,夏墨羽眸中掠过一丝疑惑,只道是姐姐昨日又未能安眠。她轻叹一声,语气含着心疼与嗔怪:
夏墨羽“阿姐,你昨夜定是又熬到三更了吧?”
她走上前,将星辉草插入案头的青玉瓶中,柔声道:
夏墨羽“你且小憩片刻,莫要思虑过甚。待你醒来,我们再叙话不迟。”
---
数日之后,无瑕山。
青石小径蜿蜒于云雾缭绕的山林间,苔痕斑驳,古意盎然。当夏冥桐再次踏上这条熟悉的小径时,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云星仙君羽凌风,已然静候在苍松翠柏之下。晨风拂过,吹动他胜雪的衣袍,宛如山间一抹不化的流云。
这一次,夏冥桐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将鼓荡于心口的勇气汇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夏冥桐“仙君……敢问尊讳?”
羽凌风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一抹清浅的笑意如同春冰初泮,缓缓漾开在他如玉的容颜上。他眸光温润,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羽凌风“我名……羽凌风。”
“羽凌风……”
这三个字如同带着奇异魔力的梵音,在夏冥桐心湖轰然炸响,激起千层涟漪。刹那间,仿佛连山间低吟的风声、林梢婉转的鸟鸣都为之凝滞。天地之间,唯余他清越的嗓音在回荡。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名字镌刻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如同珍藏稀世明珠,唯恐稍有不慎,它便会如指间流沙,消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