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前往无瑕山的次数过于频繁，渐渐引来了妹妹的疑窦。每当墨羽那双明媚的杏眼投来探究的目光，我心头便是一紧，只能寻些“去寻星辉草”或“感悟天地清寂”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
言语出口，自己都觉得苍白，心中那份对妹妹的愧疚，混杂着无法言说的隐秘情愫，如同藤蔓缠绕，越收越紧。
纸终究包不住火。云星仙君羽凌风日日前往无瑕山的行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仙界众仙子间漾开层层涟漪。
月光下的瑶池畔、晨露微晞的云径上，窃窃私语不绝于耳。那引得云星仙君流连忘返的，究竟是哪位隐世高人？抑或是深藏不露的仙家明珠？好奇与揣测，如同初春疯长的藤蔓，在每一位仙子的心间悄然攀爬蔓延。
身为仙灵，早已超脱凡俗，身负天命，恪守天规是立身之本。能力愈强，所担的济世之责便愈重，为苍生消弭苦厄，本是神职所系。
然而，仙寿漫漫，犹如星河无尽。纵是琼楼玉宇，仙音缭绕，那份浸透骨髓的孤寂，亦会在夜深人静时悄然袭来。故此，寻一知心道侣，共度这悠长岁月，亦是许多仙子心底不宣的期盼。只是众仙终日忙于清修、奔波于职守，鲜有闲暇交际应酬。
未曾想，连我那心思玲珑的妹妹墨羽，竟也起了疑心。她曾试探着问我，是否在无瑕山中遇见过云星仙君，又或者……那引得仙君驻足之人，便是我？
这直白的问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我心湖深处，激起滔天巨浪，霎时间五味杂陈，竟不知如何作答。
每每此时，夏冥桐只能强作镇定，垂眸避开她探究的眼神，低声解释：
夏冥桐“未曾遇见云星仙君，那山中……唯有清风明月，寂寥长空。”
为免再生流言，我渐渐收敛了脚步，去无瑕山的次数愈发稀少。而云星仙君羽凌风，似乎也心有灵犀，不再如先前那般频繁现身。我们之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悄然隔开，各自退回了原本的轨迹。
听闻云星仙君不再独往无瑕山，众仙子们紧绷的心弦似乎悄然松缓了几分。本以为这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一切将归于往日的宁静。
偏生那一日，妹妹墨羽不知为何，竟未在天星河畔当值。
我心中正疑惑着这难得的安静，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裹挟着清冽的松风气息，已然踏着星辉，翩然落至我面前——正是羽凌风。
他灼灼的目光，如星辰般璀璨，又似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直直望进我的眼底。那眼神中交织着紧张与难以抑制的期待，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敲打在我心上：
羽凌风“星河仙子……凌风……心仪仙子已久，不知仙子心中，可曾……可曾有凌风半分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的告白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我早已波澜暗涌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
卯时初刻，熹微的晨光透过天星楼剔透的琉璃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青玉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金色光点。
夏冥桐正踮着脚尖，努力去够最高层书架上那卷厚重的《天河风物志》。袖口因她的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腕间盈若湖临别所赠的玉镯与乌木书脊轻轻相碰，发出“叮”一声清越悠长的脆响，在寂静的楼阁中格外清晰。
夏默羽“阿姐快看！”
夏墨羽清亮欢快的声音自楼下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提着月白云纱的裙摆，轻巧地转了个圈，臂弯里挎着一个小小的竹编花篮。
篮中，关希月仙子昨日送来的星辉草种子，正随着她的动作簌簌作响，闪烁着碎金般细碎而柔和的光芒。
夏默羽“这些种子，像不像忘川河底那些会发光的星砂？亮晶晶的！”
她仰着小脸，笑容明媚。
夏冥桐抱着厚重的典籍转身，目光落在妹妹身上。晨光恰好拂过墨羽的鬓角，那朵她清晨新折的桃花斜簪在乌发间，花瓣娇嫩，尚带着晨露的湿意。
她眼尾那抹天生的、如同蝶翼轻颤般的淡粉色纹路，在柔和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更添几分娇俏。
关希月正含笑立于一旁的花梨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绣囊袋。她气质温婉，笑意盈盈地看着这对姐妹：
关希月"正是呢。这星辉草种子甚是奇特，需得以忘川水浇灌方能焕发灵性。天星湖清寂，你们姐妹心性纯澈，照看它们最是相宜。"
夏默羽"我来我来！"
夏墨羽闻言，立刻放下花篮，如彩蝶般轻盈地几步上前，从关希月手中接过锦囊，迫不及待地解开系绳。
只见点点如碎金般的种子簌簌洒落，倾入案上一只羊脂白玉盆中，盆底已浅浅铺了一层取自天星湖底的灵壤。
夏墨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从自己宽大的袖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小包，献宝似的递给夏冥桐：
夏默羽"阿姐，这是昨日瑶清韵姑姑托青鸟带来的蜜饯，说是用忘川彼岸花蜜渍的杏脯，你快尝尝？"
夏冥桐放下典籍，拈起一枚色泽金黄的杏脯放入口中。那独特的酸甜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属于冥界的幽凉气息，却又奇异地安抚了心神。
她正要开口，窗棂外忽地掠过一道炫目的青影，伴随着清越的鸾鸣。羽凌风已捧着几块刚采集的、散发着清冷月辉的月华石，落在楼外的回廊上。
他玄色的衣袂随风轻拂，不经意间扫过玉盆边缘，几粒星辉草籽被气流卷起，落在了他那绣着暗银云纹的袖口上。
夏默羽“呀！云星仙君你来得正好！”
夏墨羽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蹦跳着上前，将手中的竹篮举高，几粒金砂似的种子又簌簌落下几颗，恰好掉在羽凌风脚边。
夏默羽“关姐姐方才说，这云星草发芽后，得用天河深处最纯净的露水滋养才长得最好。仙君仙法高深，可会那调云布雨的法术？引些天河露水来可好？”
羽凌风目光温和地扫过玉盆，又看向楼上正抱着书卷的夏冥桐。他并未多言，只抬起修长的手指，指尖微捻，一团清透澄澈、氤氲着浓郁灵气的淡蓝色水雾便凭空凝聚，缓缓飘向玉盆。
水雾触及灵壤，那些刚洒下的星辉草籽仿佛被瞬间唤醒，嫩绿的芽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舒展成精巧玲珑的月牙形状，散发出柔和温润的微光。水雾中折射着晨光，竟隐隐浮现出七色的细小虹霓，如梦似幻。
夏墨羽看得惊喜万分，捧着那玉盆凑到窗边，对着楼上的夏冥桐喊道：
夏默羽"阿姐快看！发芽了！好快！"
夏冥桐倚在窗边，目光透过氤氲的水雾虹光，落在那专注施法的青年仙君身上。晨光勾勒着他清俊的侧颜，袖口沾染的月华石粉末在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星芒。
这一幕，让她恍惚间又忆起那日在无瑕山露台，他独自静坐，细心雕琢玉器的背影，沉静而专注。
***
天星楼的夜晚，自有其无与伦比的瑰丽。万千古老典籍在黑暗中自发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或青如萤火，或白如星辉，或金似流霞，这些光芒汇聚成一条条光带，在十二扇精雕细琢的轩窗之间缓缓流淌，宛如一条流淌在楼阁内部的璀璨星河。
夏墨羽伏在光洁的檀木书案上，一手托着腮，一手随意拨弄着几根星辉草，看姐姐夏冥桐用石臼小心研磨着星辉草的嫩叶，将碧绿的汁液与特制的辰砂混合，再用细长的玉笔蘸取，在铺展的素白鲛绡上细细勾勒。笔尖游走，忘川河蜿蜒曲折的轮廓渐渐显现。
夏默羽"阿姐画的是我们故乡的忘川河？" 夏墨羽歪着头问。
夏冥桐"嗯。"
夏冥桐轻声应道，笔尖轻点，一簇簇血色曼珠沙华在河畔次第绽放，妖异而凄美。
几缕星辉从窗外流淌而入，化作点点流萤，其中一只格外明亮的，竟悠悠停在了夏冥桐发髻间那支雕着彼岸花纹样的月华石玉簪上。
夏默羽“这里，这里该添一盏引魂灯才像！”
夏墨羽突然来了兴致，伸手便抢过姐姐手中的玉笔，蘸了浓重的朱砂，在画中忘川河畔歪歪扭扭地添了一盏灯笼。
那朱砂绘就的灯笼，墨迹尚未干透，竟在夏冥桐悄然施展的化形术下，飘飘然脱离了绢面，化作一盏散发着幽幽青芒的萤火灯笼，悬浮在半空之中！
夏默羽"哇！阿姐，我们也养些真正的流萤可好？"
夏墨羽拍手雀跃。
两姐妹相视一笑，童心顿起，追着那盏小小的萤火灯笼在回廊间轻盈穿梭。她们的笑闹声惊起了栖息在星河畔的更多流萤，万千点青碧、银白的光点如星雨般腾空而起，绕着雕梁画栋翩跹飞舞，将夏墨羽鬓角那朵白日摘下的桃花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金粉色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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