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二人从小路下云深不知处，途中，白石小径旁的草丛簌簌而动，忽的分开，钻出一个雪绒球般的小脑袋和一对长长的耳朵。

这只兔子粉色的鼻子缩了缩，看到蓝忘机，垂下的耳朵忽然立起，一蹬腿便朝他弹去。他们来到那片青草地上，小苹果卧在一颗树旁，几十只圆滚滚的白兔子围着小苹果在和魏无忧玩。

魏无羡走到树边，搔了搔小苹果的驴头，小苹果一个激灵，鼻孔喷着粗气惊醒了，看到魏无羡，正要大喊大叫，扎堆的兔子们被吓了一跳，抖抖长耳，纷纷朝蓝忘机那边蹦去，一团一团，聚在他雪白的靴子边，绕着他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只剩一只兔子在魏无忧身边。魏无羡牵着小苹果的缰绳，边拽边威胁着它走，兔子们后腿站在地上，人立起来，一条一条地扒在蓝忘机腿上，都想往上爬。蓝忘机岿然不动。

魏无忧蓝二哥哥，你一来，兔子都跑没了。

魏无忧不满地走过来，道：

魏无忧你们刚才都忘了我吧？不带我去，我就自己来玩了。

蓝忘机弯腰提起一只抱在臂弯里，脸上冷淡依旧，手上动作却温柔，修长的手指搔了搔一只兔子的下巴，那只兔子甩了甩长长的耳朵，扭过头去，红宝石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似乎被搔得惬意极了。魏无羡过去挠，它却扭开了头。

魏无羡蓝湛，你这兔子嫌弃我。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把白兔送到他怀里。魏无羡嘻嘻笑着接了过来，那只兔子在他的臂弯里扭来扭去，奋力挣扎，魏无羡扯扯它的耳朵，道：

魏无羡不喜欢我？讨厌我？你逃啊，再怎么逃也没法逃掉的，还是乖乖喜欢我吧。

魏无忧哥，你太坏了，好歹还有一只兔子理我，这些兔子认主呀。

魏无羡掐着那只兔子逗了一阵，等他们快出云深不知处的大门，才将这只白毛都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兔子放了。这些兔子不能继续跟着了，这才伤心地垂下耳朵，坐在原地，目送主人离去。

魏无羡回头看看，道：

魏无羡都舍不得你呀，含光君，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讨这些小东西的喜欢，你养的时候一定对它们很温柔细心，我就不行啦。

蓝忘机不行？

魏无羡得意道：

魏无羡是啊！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看到我都转身就跑。

魏无忧谁叫你老是作弄它们，说，你是不是在云深不知处烤过兔子？

魏无羡这个嘛……嘿嘿……

下了山道，抄隐蔽小路离开云深不知处，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离开姑苏蓝氏门生常活动的范围，魏无羡忽然道：

魏无羡哎呀，我肚子疼。

蓝忘机立即止步，道：

蓝忘机休息，换药。

魏无羡不了。我坐上去就好了。

蓝忘机你坐。

魏无羡苦着脸道：

魏无羡可是上驴的动作太大了，我怕牵到伤口。

他伤口早已愈合，这句分明是在耍赖。蓝忘机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看他，忽然伸手，避开受伤的位置，抱住他的腰，将他轻轻一提，放在了小苹果的背上。

魏无忧蓝二哥哥，小苹果背上没地方坐了，能不能扛着我？

嘿嘿，哥哥耍赖我也皮一下，不过分吧。

蓝忘机摇了摇头，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把魏无忧扛在肩膀上，

蓝忘机抓紧。

魏无忧好的，蓝二哥哥。

魏无忧转过头对魏无羡眨了眨眼，嘴角上扬。魏无羡坐在小苹果背上，笑得两眼弯弯。蓝忘机道：

蓝忘机怎么？

魏无羡没怎么。

像是干了一件小坏事，他心里有点小得意。

虽然幼年的事很多他都不记得了，但是有一幕画面，始终模模糊糊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一条小路，一头小花驴，三个人。一个黑衣男子把一名白衣女子轻轻一提，抱了起来，放到小花驴的背上，再把一个小小的孩子高高举起，扛到自己肩头。

他就是那个矮得不到人腿的小孩子。坐上了那黑衣男子的肩头，一下子变得很高很高，威风凛凛，一会儿抓那男子的头发，一会儿搓他的脸，双腿扑腾不止，口里啦啦乱叫。那白衣女子晃晃悠悠地坐在驴背上，看着他们，似乎在笑。那男子则始终默默的，不爱说话，只是把他托了托，让他坐得更高更稳，一手牵起花驴的绳子。三个人挤在一条小路上，慢慢地朝前走。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

那是他的爹和娘。

魏无羡蓝湛，你把绳子牵一牵呗。

蓝忘机为何？

小苹果很聪明，会自己跟着人走。

魏无羡赏个脸，牵一牵呗。

虽然依旧不解为什么魏无羡的笑容那么灿烂，蓝忘机还是依言把小苹果的缰绳牵了起来，握在手里。

魏无羡自言自语道：“嗯，差不多了。”

蓝忘机什么？

魏无羡窃喜道：

魏无羡没什么。蓝湛，你真是个好人。

魏无忧我们玩过家家吧，哥，你说，你是爸爸还是妈妈？

魏无羡当然是爸爸了。

魏无忧才不嘞，你当妈妈。

……

此去夷陵，分明前途未卜，甚至凶大于吉，魏无羡却一点儿也紧张不起来，骑着一头小花驴，前边有蓝忘机牵着绳子引路，满心都是飘飘然，自在犹如腾云驾雾，只觉得就算现在立即从路旁杀出一堆大小世家，除了煞风景坏人兴致，也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有心情欣赏月色下的野田，还拔出了腰间的竹笛。自然而然地，他吹出了一段旋律。

笛音清越，蓝忘机的脚步微滞，魏无羡则忽然心头一亮。

魏无羡蓝湛！我问你，当年在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你唱给我听的那首歌，到底叫什么名字？

蓝忘机看向他，道：

蓝忘机为何忽然记起来问这个。

魏无羡你就说吧，叫什么名字？我好像猜出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了。

大梵山那一夜，他鬼使神差吹出的那支曲调，正是当年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他昏昏沉沉发着低烧时，蓝忘机在他身旁轻声吟唱的那段旋律！

蓝忘机闭口不语，魏无羡催促道：

魏无羡说啊，什么曲子，谁作的？

蓝忘机我。

魏无羡你作的？！

蓝忘机嗯。

魏无羡原先以为那曲子是姑苏蓝氏不传秘曲之类的，孰料如此，又惊又喜，惊的是什么不必说，喜的是什么却说不清了。他试探道：

魏无羡你真是这样认出我的话，就是说——这支曲子，你从没给其他人听过？

蓝忘机不曾。

魏无羡一高兴，猛地踢了小苹果一脚。小苹果愤怒地大叫起来，似乎想尥蹶子把他掀下去，蓝忘机眼疾手快地扯紧了绳子。魏无羡搂着小苹果的脖子，道：

魏无羡没事没事，它就这个脾气，只会弹这两下。我们继续说。那它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蓝忘机你觉得？

魏无羡什么叫我觉得？到底有没有名字？

他心中嘀咕，蓝湛莫不是取名和江澄一个风格的吧？不可能！

魏无羡刚要说话，我抢在他前面说：

魏无忧放心吧，哥，蓝二哥哥取名不会和江澄一个风格的。至于名字，我知道哦。

魏无羡什么什么？

魏无忧就不告诉你。

魏无忧你猜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