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都是飞舞的雪花,朵朵成舟,荡漾在飘渺的空气中。
十二月的天气甚是严寒,道路两旁的高大树木几乎遮住了行人的面庞,而在那树荫中,巍峨的红墙,在阳光的照映下显得熠熠生辉。
戒备森严的金府上,此刻却被一桩喜事冲淡了森冷。
金家也属名门望族了,消息不过放出几时,这桩喜事就已经是尽人皆知了。
民国十三年的今日,是金府大少爷迎娶第三房姨太太的日子。
除了铺天盖地的白雪,还有里里外外的红色,大红色,亮眼而喜庆,红色的绸缎在风中飘扬,偏院的房屋比正院要简陋很多,却也算得上是品称不错的建筑。
“噗通”一声,林榭被迫压在地上,两个膝盖猛地跪到地上,摔得她生疼,疼得几乎眼泪也要掉下来。
搞什么啊,凭什么一句话都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就把人绑起来的?!
她做错了什么吗,她还烦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呢?!
树叶恹恹的耷拉在树枝上,寒风咕隆咕隆地使劲打在林榭的脸上,她的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那个高大的人影站定在她面前,带起一股寒气,林榭的睫毛微颤,却并没有抬头。
看这裤脚,应是穿了一套军绿色的军服,那双锃亮的皮靴上还落了些雪渍,让人看了不禁觉得他更加凉薄。
“抬头。”
他嗓音低沉,犹如那冬日屋檐的冰锥,冷寒刺了人脊梁骨。
林榭的头被人往上抓起,她的视线被迫与之相对。

他身形高大,身材笔直颀长,暗红的薄唇勾起冰凌般的弧度,薄情又致命,他眉眼阴郁而又冷清,浮光掠影间,似乎能看见他眼睑下的决绝,远处的灯光映在他的眼里,像是渗人的匕首的反光,危险又具有吸引力。
他的目光缓缓往下落,微微蹙眉,平静的表面似乎澎湃着汹涌的暗流,那上帝手笔似的身体与那身军装密切贴合,显露出结实精壮的身材。
他伸出指尖,在林榭的眼前打了个响指。
尽管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他强大的气场依旧令林榭感到压迫,他的一个响指吓得林榭一个激灵冷颤一下,就听到一声冷笑。
是那种像是浸了冰渍的冷笑,不屑而嘲弄。
金泰亨原来是个胆小鬼。
金泰亨啧。
他一只手挑起林榭的下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金泰亨说,怎么进来的。
金泰亨近来广州政府为了谋求财政统一,军人染指广州政府禁烟的事情可谓是引起了大的风波。
金泰亨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不然……
他阴沉地笑了起来,指了指门上挂着的大红色绸缎。
金泰亨你将被那个颜色浸透。
林榭愣了一下,她原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那里经历过这种阵仗,她一下子被唬住,脸色都变得煞白。
背后已经全是冷汗,林榭想要极力掩住自己的慌乱,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真的好像编不出什么借口。
林榭……我,我也不知道。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真实可信一点,林榭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才又说。
林榭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全身都是血,我自己也……也吓了一大跳。
林榭我是从很远的村镇上来的,不知道怎的竟遇到了歹人……
林榭之后的事情……我也不太记得了。
说着,她很痛苦似的捂住脑袋。
一直没敢说话的阿婆终于也为她说话。
“哎哟这丫头可怜的,我和王婆一起看到她的,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浑身冰凉的透。”
“是啊二少,这丫头肯定遭了什么劫遇,被那些人扔进来的……”
金泰亨冰冷的眸子却并没有因为这些说辞而有半分松动,他身边的副帅侧过身子来,在他耳边说道。
“二爷,说不定是……那些人给扔进来向金府示威的……”
金泰亨并未出声,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林榭攥紧了衣角,觉得他大概会放她一马的时候——
金泰亨村镇?
金泰亨你这身打扮可不是什么村镇里会有的。
他冷笑。
金泰亨你以为……
金泰亨我是傻子吗?
林榭浑身一颤。
没错,她忘记了一个最致命的漏洞——
她的穿着。
款式简约的长袖衬衫尚可糊弄过去,可牛仔裤和背包这种后期才出现的东西,摆明了是洋人的玩意儿,要是他再误会点什么……
这次不可能再狡辩什么了,她咬了咬牙。
林榭我真的不知道。
白色的雾气会氤氲在冷冽的空气中,他凉薄冷酷的眸子里染上一片看不清的浓雾,脸庞上的浮光看上去就像是白色的羽毛。
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她直直地对上他的目光,眼神执拗。
林榭我什么都不记得。

金泰亨的眼神开始彻底沉下去,是惯常的淡漠倨傲。
可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变了一个问题。
金泰亨那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吗?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林榭再说出名字的那一瞬间犹豫了一下,光是穿着就已经让眼前的这个金二少对她戒备极高,若是再报上自己的名字……
林榭,榭。
民国时根本没有这个字。
耳边好像又响起了之前姜语媛的话——
“错啦!是步长谣!潦倒众生的人,美好而善良的人。”
步长谣。
步,长谣……
林榭步长谣……
金泰亨眯了眯眼睛,他歪了歪头,林榭落入他的眼眶。
金泰亨你说什么?
抱歉了,不管你是谁,就让我,暂时借用一下你的名字吧。
林榭坚定了眸子,她的手指动了动,嘴里呼出一口气来,袅袅白雾消散在空中。
“我说我的名字叫……”
“步长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