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来唐家数来数去也有三年了。
他时时仰望唐山上时隐时现的阁楼,暗暗盼着有朝一日能被阁里的贵人瞧上,那自己也能谋个好出路,到那时阿妹的嫁妆自然可以多上几分底气。想着想着耳边却传来与他同屋的杂役的叫唤,暗有慌张之意,他也不敢多留,忙忙转身便进了屋里。他觉着那管事的一向是不大喜欢他的,当初面上好言好语哄好了将他和阿妹带回唐家的小少爷,转身就没了好脸色。今日见他偷了闲,便又寻了几个错处,说要将他发到旁支去。
张铭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赶到了离箫山唐氏主家不远不近的祁连城。
曲云楼是祁连城里最大的酒楼,依着祁连山,端的是弦管夜锵锵,墨客醉金樽的纸醉金迷。他也就在这楼里一如在主家里般日复一日的忙碌,始终不晓得当初那管事将他赶来这的用意。
见又有人踏进门槛,他如往常一般屈下身子正要拘礼,却不禁觉着那服饰意外的熟悉。
抬眼却只能看着一截云纹锦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又逐渐离他远了去。不过一息那人便与他擦肩而过,再抬身时那人只余下了个背影。回头再想时,那云纹锦,怕是那箫山唐氏的服饰罢。
刚才走过去的,大概也是哪位唐家的贵人。
他还没法细想,身旁便又是一阵吆喝催来,忙忙转过身去忙碌。
唐宋好不容易等着自己大哥将他带了出来。还有一月有余便是他的十五岁生辰,总算借着着这个缘由磨着大哥将他带了出来。
厢房外便是泼墨般的柳树,少时还能看见离这不远的祁连山,树上头时有春燕熙攘而过,长叶洒下了零零碎碎的光线,张扬的落在了少年的脸上。
唐宋懒洋洋的倚在窗棂上,笑吟吟的看向唐深:“兄长当真是好人,总算能让我出门透上一口气。”唐深轻轻呷了一口茶水,道:“你又何出此言,你若是将此事说与了父亲,他自然是会带你出来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虽面上严厉,却是家里头最宠你的。”
“那倒也是,”唐宋歪了歪头“不过出门前还要挨上一道板子罢了。”
唐深扬了扬嘴角,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你可别恼父亲,入夜带你去那灯市晃上一晃便是了,不过你不常出门,到时可别与我走散了去。”
“兄长这番话下来,岂不是将我同那五岁的稚童相提并论?这可折煞我也。”
是夜,灯会上人来人往,在彩灯的映照下热闹非凡。
可以说唐深这家伙一语成谶也不为过,独自站在灯笼后面明显与兄长走散了的唐宋暗暗想到。抬眼就是观花走马的人群在赤色的灯烛光中行色变化,哪里还能见得着兄长的影子。几番找寻无果,唐宋便兀自逛了起来,只好等着自家兄长什么时候找着自己,最后徘徊在了一个常见的买小玩意的摊前,他瞅着那个眉眼弯弯的狐狸面具,心里一动:
“这位老板,这个怎么买?”
唐深无比深刻的记得这一天。
这一天他的胞弟毫无意外地在灯会上与他走散了,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但回过头来的时候这个平日里还算乖巧冷静的孩子嘴里叼着一大串糖葫芦,手里提着四五个样式的灯花,还挂着各式各样精致的孩童时的小玩意,脸上歪歪的挂着个狐狸脸的木制面具。
笑眯眯的狐狸脸竟堵得唐深无话可说。
该如何委婉的让父亲也知道这件事呢,唐深暗想。
自然,唐深这次出门也不全是为了自家小弟,更多是祁连城里的唐氏旁支管辖的地界边缘的资源分配问题需要前去商榷,顺带捎上唐宋罢了。就在蜿蜒着祁连山角而过的漓江边上,偶然被发现了个规模不小的灵石矿,边缘地界离这不远的泽丹虞氏自然也想将这灵石矿分上一分,旁支虽是管辖着这一块,可毕竟也没法做这种决定,当即就把事情报到了主家去。这才有了这回事。
几日之后,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唐深便准备动身回去。
“兄长这事情结束的未免也太快了些,让那虞氏平白无故就分了灵石矿,当初发现的时候也没见有他们出力,兄长你这转身便又是要回去了,白白给了那几人好处。”唐宋瞥了一眼持卷的唐深,又把头转了回去,眼里满是郁气,“况且我这还没待上个几日。”
“转眼又是你的生辰,府里都匆匆忙忙的在准备了,我这个当兄长的自然要把你带回去,泽丹虞氏与我们箫山唐氏本就是世交,灵石矿也不少见,若是因此与虞氏起了间隙,我也不好同父亲交代。”唐深放下了那本半个时辰未翻页的书卷。“再说阿娘又在念着你这块心肝,这才几天书信都来了不少,你若是喜欢这地方,大不了下回再带你来便是了。”
“嗯,那倒也是,不过得待到我给父亲和阿娘买些礼物再回去。”唐宋手里摆弄着灯会上买的琉璃球,想着阿妹会不会喜欢这些个小玩意。
也不晓得阿妹想不想他。
一日后。
“兄长,这眼看着就要日暮了,不如找家驿馆先休息一夜,明日再启程如何?”唐宋望了一眼横于眼前的重山,心底隐约有寒气往上冒,随即看了一眼身旁的唐深,眼里满是希冀。
“嗯,路程倒是不急,再走上一日的脚程即可到唐山,你若是累了想休息,那处便有驿馆。”唐深遥遥一指,赫然是朝着山顶的方向。
唐宋:“······”
一行人还是到了山顶。驿馆管事的是个喜气爱财的掌柜,驿馆小却胜在舒适,一行人就在此休息。天色暗沉沉的,皎月当空,唐宋望着那一截刚上林梢的新月,心里却莫名觉着不安,翻来覆去自知无法入睡,便起身披了件外衣,转眼就从窗口翻身而下。
月光微微的从零散的树梢旁穿过,静静地散落在青色的石板路上。
可不曾想刚一落地还没走个几步左右,那树的枝桠上却遥遥传来一阵声响。猛地抬头一看,上头竟是还倚着个身着黑袍的怪人。
“不知阁下来者何人,竟在这树上做这等梁上君子之事。”唐宋见对方似是没有敌意,便压下心头的愠怒,拘了个礼。
那人听见声音似乎也是一愣,转过头来却是一张雪白可掬的兔子脸,脸上笑的盈盈。
唐宋被那面具吓了一跳,等再回过神来时那人似是瞥了他一眼,几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唐宋硬是站着没出声。不知是否是看岔了眼,他隐隐约约觉着那怪人竟有些熟悉。
不久便也释然了,应是因那面具的缘故罢,看着竟是与他新买的那张狐狸面具一对的。
怪哉,实在是怪哉,不过此人的态度实属让人心里忿忿难平。唐宋再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心中仍是怒意汹涌。这半夜没事哪又冒出个倒霉玩意儿跑到树上做个什么,不论此人在何处见过,其人定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唐宋揉了揉额头,也无暇再去赏玩月色,足下轻点便又回了房里。
第三日紧赶慢赶终究是赶上了唐山,进了家门。
一进门,就迎上了阿妹如同一剪秋水般的眸子。“你俩快进去,阿爹阿娘可都念着你们呢,特别是二哥,平日里少出门,这一出去就是十来日,可愁坏了娘亲。”唐柔抿着嘴笑着说。
“你若是没法子哄娘亲,我可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