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天刚露曙光的时候，鸟就开始叫了，朝言迷迷糊糊地被吵醒，竟不知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奔行几日，她早已到了灌江口。昨日她去了药农那里查验过之后，已是太晚，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杨府。

　　她走之前收到过杨戬的一封信，信中尽是相思之意。今日她本带了一对同心锁表作定礼，站到了杨府门前，想要去叩门，却突然觉得心里闷得慌，所以一直迟疑着。

　　恰巧康老大开了门出去备礼，他们两两相逢，康老大望着她的侧影，才惊讶地叫出了声：“三…三公主。”

　　朝言立刻调转了头，抬眼见那人望着自己，只好大方走上前去行了个点头礼：“请问，这是杨戬府上么？”

　　康老大愣愣地思索片刻：“啊…哦…是啊，对。”

　　朝言试探着问：“那……他在么？”

　　老大掬了笑容：“哦……他今早带圣昭去请三圣母过来了。你是……聂姑娘吧？”

　　朝言微笑点头，老大连忙说：“二爷早忙晚忙地筹备婚事，跑了五湖四海寻得仙花灵叶奇珍异宝，只为姑娘体面。是以征礼拜贴兄弟一刻也不敢耽误，婚期已初初选在了四月初十，本想挑个出门的好日子去您家请期，不想姑娘竟来了，如此也甚好，不如到府上等上一等吧。”

　　如此，朝言便被请进了府中，看见挂满树枝的风铃，心里竟隐隐泛起一阵难言之味。康老大倒了一杯茶给她，就说自己还要出去一趟，让朝言随意走动走动便可。

　　朝言点头回应，极尽客气，待他走后，先是抿了口茶，闲坐了一会儿，终是坐不住，便悠悠顺着府中小路，一间一间屋子地路过。许是府上没有家丁，因此显得有些凋敝，却有一片丁香开得甚是夺目，她便心下以为杨戬定是喜欢丁香花，是以他身上也常带有丁香香味。

　　她方巧不经意路过了厨房，便一时兴起，不如就着这现成的丁香，打成香汁，和在糯米粉里，给杨戬做上一碗热乎香润的汤圆，待他回来，大约就能吃上，既熨帖熨帖他的相思之苦，也显一显她的贤惠之处。

　　她喜形于色地采了几束到厨房，一番折腾下来，汤圆已被她下了锅，汤圆煮熟须等上片刻，她便净了手，打算出去透透气，偏巧迎面遇上了一个熟人。

　　两人都微微一怔，都在打量着对方，朝言本没有想到他府上还有其他人，杨戬和老大都未曾提点过她，良久她才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人礼貌一笑：“八公主。”

　　八公主看着她失神一瞬，原本平静的眸子有些沉了下来。她缓缓行了个礼，没有看她，但嘴上轻淡说了一句：“八妹失迎，竟不知嫂嫂前来。”

　　旁人叫她嫂子，她欣然接受，只因旁人叫得真诚，但八公主这一叫，显然违心。她那一声嫂嫂便叫得朝言不大畅快，这番说辞也说得她不太舒服，语气论调就好像明明你才是这里的女主人，来了之后却发现这里早已有了另一个女主人。

　　但朝言面对她，总归是谨慎的，毕竟她是杨戬的表妹，是玉帝王母的女儿，按理说八公主的这个礼她是受不起的，因她身份尊贵，于是朝言也缓缓回礼道：“是我唐突了。”

　　八妹闻到了厨房的香味，便往里瞧了一眼，不禁朝里走去，又拿起锅台一旁的丁香残叶，在大片冒出的水汽中面无表情地赞道：“嫂嫂真是心思巧妙，知道二郎表哥喜欢丁香，便以丁香入味。”

　　朝言跟在她身旁，听到她这样说，随即展开一抹笑：“我也是看到后院丁香开得喜人，才一时兴起的。”

　　八公主放下丁香，终于浮现出了笑意，看向朝言：“你可知，二郎表哥为何喜欢丁香？”

　　这个笑却让朝言有些不知所措，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因为丁香花，是表哥昔日送给先嫂的定情信物，先嫂很是喜欢。”

　　朝言愣了愣：“哦……汤圆好像熟了，你要不要尝尝？”

　　八公主一怔，一时不知如何接下，此时门外闻得杨戬的声音：“朝言！”

　　“嫂子。”

　　“舅奶奶！”

　　两人同时转头，杨戬带了杨婵祖孙二人来灌江口协理婚事。朝言先一步扑了过去，杨戬也是嘴角一勾，两人眉来眼去，仿佛在说什么宠溺的情话，羞涩难会。

　　朝言毫不怯场地告诉他们，自己做了些汤圆，他们必须进来尝尝她的手艺。

　　八公主白了脸，只因杨戬见到朝言，眼睛便在她身上生了根，她这个半生不熟的表妹又不比杨婵这个亲妹妹，站在这里平添了几分尴尬。

　　朝言盛了碗亲自递到八公主面前，十分亲厚：“八公主也尝尝吧，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八公主望着她，随即漾出一抹笑：“二郎表哥对吃食向来是很挑剔的，他既然说好吃，那便是真的可口，对于美味的东西八妹自然也是喜欢的。”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懂说话的艺术，这话说的，就像她很是了解杨戬，对于杨戬的喜好烂熟于心，并时以他的喜好作为自己的喜好。

　　要知道，这世上有三种妹妹是不容小觑的，除了义妹和师妹之外，表妹便是其中最容易生出奸情的妹妹。但凭她是谁，只要杨戬眼里心里无她，她再怎么卖弄小聪明，也不过是隔靴搔痒，朝言对此都可以做到宽宏大度熟视无睹。

　　于是朝言对她这番话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又对吃得一脸满足的杨戬杨婵正色说道：“我与杨君虽无父母之命，但也媒妁之言，此番到杨府，只因应了真君的说亲，原是来为自己谋一谋婚期，换一换信物。还请真君请我到正厅，商议正事。”

　　杨戬看她一脸正经，便也作了正经模样，毕竟飙戏嘛，两人一起配合才有意思，这也是夫妻间的情趣。于是横臂作请，让朝言行在前面，杨戬就一路悦色着跟她介绍这杨府的格局，和灌江口与众不同的秀丽风景，说她可以在这多住几天，他正想带她游览一番。

　　其实不用杨戬介绍，朝言似乎就已对杨府轻车熟路，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唯一的解释大概是天赋异禀吧。

　　他们对坐在茶桌前，互相抿了一口茶，对视几眼，杨戬便含笑拿出了他的信物，说道：“定礼，金玦一对。”

　　“回礼，同心玉锁一对。”朝言也摆出了她的定礼。

　　“四月初十，动身迎亲。”杨戬道。

　　“四月初十，拜别出门。”朝言道。

　　“那我们就此说定…交换婚书？”杨戬挑眉，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朝言答得很是利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