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蓝紃洢在寝室内昏睡了许久，意识回笼时有些不知天日，揉揉太阳穴半坐起来，盖住身子的薄衾叠出几道皱褶。
蓝紃洢环顾了一周，熟悉的摆设映入眼帘，只是榻边坐了一个瞧着稍长于她的女子，作侍女打扮，样貌不算出类拔萃，平淡却也很是清秀，眉眼间透出淡淡的温和，唯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质。
那女子见蓝紃洢醒了，侧身看向她，笑得眉眼弯弯，满面温柔：
“三小姐可算醒了。”
“紃洢睡了很久吗？”
蓝紃洢虽见这女子眼生，但瞧着却也颇为可亲，也没有什么多做姿态，但仔细端详这女子，又确实忆不起云深不知处何时有这个侍女，正欲开口询问，那女子却微微一笑，先开了口：
“奴是云深不知处新收的侍女，父母前些日子身亡，泽芜君见奴瞧着可怜，就替奴厚葬了父母，叫奴前来贴身侍候三小姐。”
“诶，曦臣哥哥明知晓紃洢不需贴身侍女......”
蓝紃洢正兀自低语着，就被那女子打断了话语：
“三小姐，奴本是被奸人买去送去青楼，是泽芜君出手相救，奴才能如此体面地坐在此处服侍三小姐，奴感激涕零，此等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替蓝家做牛做马。”
那女子说着，眼中闪过淡淡的哀伤，随即又释然一笑，倍是温柔地看着蓝紃洢。蓝紃洢听了，心中却仍未多有触动，淡淡挑眉，扬起一副无懈可击的微笑：
“劳烦姐姐费心了，但紃洢独来独往惯了，娇惯出了个怕生的性子，实是担当不起姐姐来贴身服侍，不如，让紃洢替姐姐寻个更舒坦的差事，如何？”
“三小姐说笑了。”
那女子面对蓝紃洢显而易见的送客礼毫不在意，浅浅敛下眸子，
“泽芜君既带了奴回来，又怎有让奴挑拣差事的道理，待奴服侍三小姐一段时间，若是三小姐仍不愿奴留与三小姐身旁，奴会自请另谋差事。”
蓝紃洢闻言，微微偏头：
“姐姐玲珑心思，却有如此遭遇着实令人痛心。若是早遇贵人，锦绣前程无忧。”
“何为锦绣前程？何为贵人？”
那女子扭头望向窗外，眼神迷离，
“对奴而言，泽芜君便是奴的贵人，服侍三小姐就是奴的锦绣前程。”
蓝紃洢还是一直淡淡微笑着，不失半分礼数却疏离非常，那女子也是定定注视着蓝紃洢，两人僵持了良久，还是那蓝紃洢先开了口：
“姐姐既然心悦兄长，来作紃洢的侍女可会心中有憾？”
那女子闻言，颇为惊诧地扬扬眉毛：
“奴与三小姐不过交谈只言片语，三小姐又是如何猜出奴的心思？”
“紃洢愚钝。”
那女子轻笑一声，目光里带着蓝紃洢参不透的凄凉，
“见到三小姐第一面，奴便从此心甘情愿了。”
蓝紃洢闻言，轻轻勾起嘴角：
“愿闻其详。”
“奴有个早夭的妹妹，与三小姐样貌有几分相似，若今日尚在，也应与三小姐一般年纪了。”
那女子说着，敛眸一笑，却掩不住眼中的哀伤，蓝紃洢听罢，又细细打量了那女子一番，思量了一会儿，还是撇撇嘴开了口：
“罢了，姐姐既然如此了，盛情难却，可姐姐总得告知紃洢姐姐姓甚名谁罢？”
既问了她的名字，那便是承认她贴身侍女的身份了，那女子于是从榻上站起身，跪在地上向蓝紃洢叩拜致礼：
“缘君。”
“缘君？”
蓝紃洢闻言，又是淡淡一笑，
“好名字。姐姐姓氏如何呢？”
“奴原姓付，后泽芜君说奴既已无家人，便替奴冠了蓝姓。”
“冠了蓝姓？”
蓝紃洢轻轻一挑眉，拂袖坐起，
“付缘君，蓝缘君，还是付姓听着悦耳，姐姐若不在意，紃洢还是称呼付缘军如何？。”
“奴是三小姐的贴身侍女，三小姐怎样称呼奴自由三小姐欢喜着来。”
蓝紃洢显而易见不愿承认蓝曦臣给她冠的蓝姓，蓝缘君却也不气不恼，一笑而过。早就听闻蓝家三小姐表面温润如玉实则淡漠至极，果真不错，虽说性格相差甚远，但一见着她，她仍会忆起她那早夭的妹妹。
思至此处，蓝缘君苦涩一笑，眼中掠过几分悲凉。蓝紃洢视若不见，站起身来：
“付姐姐可知现在什么时候？”
“回三小姐，辰时。”
蓝缘君听见那一声“付姐姐”，身形一顿，但还是开口回应，蓝紃洢见蓝缘君如此好脾气，心中暗暗扶额叹气，终还是无奈望向蓝缘君：
“付姐姐，紃洢性子孤僻，平时难免有所得罪，付姐姐就当真愿意留在紃洢身边做个侍女？”
蓝缘君却笑而不语，埋着脑袋令人捉摸不透心思，蓝紃洢没想到蓝曦臣给她拣了个如此让人难办的侍女，想方设法地刁难却未有甚反应，推辞不了又着实不喜有人在身旁随时侍候着，心中着急面上却仍要做好姿态，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好吧，紃洢准备更衣了，付姐姐需要先回避一下吗？”
那女子闻言，丝毫没有离开之意，反而笑道：
“奴既是三小姐的贴身侍女，更衣之事便应是奴来服侍，又怎有回避一事？”
“......”
蓝紃洢还僵直在原地，蓝缘君已经站起身向蓝紃洢寝室内的衣橱走去：
“三小姐在榻上等候便是，奴这便将三小姐衣袍拿来。”
蓝紃洢面上微笑着道“麻烦了”，实则在心中扶额：
你看我像个连更衣都需要帮忙的人吗？！而且你既然是侍女哪有不等主人吩咐就独自做主的道理啊！！！
曦臣哥哥明知道她不喜身边随时有个侍女跟着，怎么还偏偏给她安排了个如此软磨硬泡都无动于衷的贴身侍女来？
“三小姐，请站起身来。”
蓝紃洢还在纠结蓝曦臣到底抽什么风安排了个贴身侍女给她，蓝缘君就已经抱了衣袍过来，笑吟吟地唤她，蓝紃洢抬头，满是无奈地撇撇嘴：
“付姐姐，更衣这种小事紃洢可以自己来的。”
蓝缘君还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淡淡笑着：
“这是奴分内之事。”
说着，就挽起蓝紃洢的手臂往上托，蓝紃洢推辞不成，只得顺势跟着蓝缘君站起身来，还不等她多做言语，蓝缘君就绕到了她的身后：
“三小姐衣橱中几乎全为蓝家校服，只有寥寥几件衣裙，还都是素色的。我们民间说世家的小姐最是骄奢，现在看来也不然。”
蓝紃洢已经放弃了对蓝缘君给她更衣的抵抗，脑海中却思绪万千。
世家小姐吗？
能想起来的是形色各异的脸，眉眼不能记清，唯一鲜明的是怀揣着各种情绪的目光和嘴角虚假的笑意。
她们是以什么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呢？蓝紃洢不敢去回忆，不敢去想。虽然她本能地感受到掩盖在笑容和奉承之下的敌意，但总像掩耳盗铃一样逼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告诉自己那些情绪都只是自己恶意的揣测。
可是存在的事就在那里，就算捂住自己的眼睛也会钻进耳朵里。
所以她听到了很多很多话。
“那位就是世家第一仙子？可能就强在生在姑苏蓝氏吧。”
“还有那张脸。”
“实力？想巴结蓝家的人吹捧出来的吧。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而已。”
“没有蓝家和两个哥哥，拿什么压过我们一头。”
“夜猎魁首？里面不知道掺了多少家族的水分。”
“当着面哪敢说她，我们这种小世家的小姐也入不了蓝三小姐的眼。”
“什么风头都给她占尽了，我们还算个什么”
她从来都是被迫游离于“世家小姐”之外的，她们会笑意盈盈地行礼，故作亲热地寒暄，却没有学会转过身时收起自己带着嫉恨的眼神，也不知道蓝紃洢会看见她们窃窃私语瞟向她时轻蔑的神情。
后来呢，后来的清谈盛会她就不常去了。能留下最多的记忆是在藏书阁里，如果天气好会有光落进阁楼里，她就可以假装飞舞的灰尘是自己的玩伴，这样等蓝曦臣和蓝忘机回家的时间就不会显得太漫长。
“三小姐？”
蓝缘君见蓝紃洢久久失神，唤了一声。
“啊？抱歉。”
蓝紃洢这才回过神来，轻呼了一口气。蓝缘君倒是笑笑：
“奴是三小姐的侍女，哪有小姐给侍女道歉的道理。”
“嗯。”
蓝紃洢应了一声，却还是心不在焉，抬脚方欲行，却瞥见自己身上的衣裳与平时颇有不同，回头看向蓝缘君：
“怎的给我换上这身衣衫？”
蓝缘君闻言，前行两步走到蓝紃洢面前，上下打量了蓝紃洢一番，将蓝紃洢拉到铜镜前：
“奴见三小姐衣橱里的蓝家校服有些不合身，就擅自做主意替三小姐换了这件衣衫。”
蓝紃洢满心无奈：
我衣橱里八件校服，全都是最近缝制的，又是哪里来的不合身？
“但这件素色衣衫三小姐穿着也很是好看，不是吗？”
蓝缘君丝毫不在意蓝紃洢显而易见的无可奈何，伸手替蓝紃洢整理好衣领，偏头笑笑。
蓝紃洢面对蓝缘君没有丝毫反驳余地的话语已经放弃了抵抗，顺从地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蓝紃洢是有个好底子的，只是对穿衣打扮这一类丝毫没有兴趣，日日都是一身蓝家校服，因为被蓝曦臣念叨了无数遍“前往清谈盛会还是需要穿一些正式衣裙，总是一身校服被说成不知礼数就不好了，就在清谈盛会上穿一次就好了。还是要有几身漂亮衣裳的，簪子也是要有几支的，除了整天练剑啊练琵琶啊，也可以做点其他事的......”，才勉强有那么几身蓝曦臣给她添置的素色衣裙，但平时基本遗落在角落，没想到这侍女一来就给她穿上了。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身素色襦裙，就足以衬出她少女的娇俏了。
“对了，三小姐，云梦江氏的魏公子和江公子正在含光君那里受罚，三小姐要去看看吗？”
蓝紃洢尚在出神，蓝缘君就已经替她挽好了头发，还簪上了一支蓝紃洢遗忘许久的白玉流苏，待左瞧右瞧确实不错了，心满意足地问向蓝紃洢，蓝紃洢闻言一怔，托着下巴思量片刻，站起身来：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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