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储毓宫的玄帝只觉得内心翻滚如潮，他脸色铁青地上了玉撵，吩咐了一句，“回康宁殿！”
“是！”小德子不敢怠慢，招手吩咐着抬轿的侍卫，匆匆地向康宁殿走去。
玄帝抬头看了看夜空，月亮高悬在空中，柔柔地散发着光辉。
“今天初几了？”玄帝突然开口问道。
“回万岁爷，今儿是十月十四。”玉撵下的小德子答应了一声。
“哦，原来是十四啊！”玄帝若有所思，“难怪月亮这么圆，月圆，人却再难安好。”
玄帝叹了口气，风贵妃，琬妃，她们都曾是他宠爱过的女子，却在今天，同时离他而去了，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很多女子，却没有一个陪他到最后。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招了招手，“不回康宁殿了，摆驾芙月阁，朕要……去看看安妃。”
与其他宫殿成群的侍女不同，安妃的芙月阁中只有寥寥几名侍女，熙墨走后，皇后便以人手不足为由，下令遣退了芙月阁的大部分侍女，只留了几名侍女轮流照顾安妃的衣食起居。
如今，那名被玄帝冷落十几年的女子正在病床上咳嗽着，芙月阁里阴冷潮湿，虽然生了火，她的身体却还是禁不住地发着抖，将棉被紧紧拉在了身上。
“环玉……咳咳……”她喊了一声今夜服侍自己的贴身侍女，“我渴，你去、咳咳……你去帮我弄些水过来……”
“娘娘不是刚喝过水吗？怎么又要喝！”环玉本是风寰宫的掌房，因为犯了错被皇后送来了芙月阁，一直心中有气，熙墨走后，她便开始对安妃冷言冷语。
“我嗓子干，难受，咳咳、你快去、咳咳、快去帮我……拿些水来。”
“娘娘不舒服就早些休息吧，水喝多了奴婢夜间还得伺候您如厕！”环玉却没有理会她，径直朝屋外走去。
“环玉，你站住！咳咳……你这是大不敬！大不敬！”床上的人气急道。
环玉只是“哼”了一声，拉开了门，然而她拉开门后，脸色却大变，慌忙朝屋外的人跪了下去，“皇……皇上……奴婢……奴婢给皇上请安。”
“小德子，”玄帝面无表情地指着跪在地上的侍女，吩咐，“这人对安妃不敬，把她拖出去，砍了！”
“是！”小德子答应了一声，朝后面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两名侍卫会意地上前，架住了跪在地上的环玉，把她往远方拖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知错了，饶命啊皇上！”环玉吓得大喊，不停地求饶，却还是被人架着朝远方一刻不停地拖去。
皇上闭着眼听了一会渐渐远去的呼声，摇了摇头，朝屋里走了进去。
床上的安妃听闻皇上来了，立刻挣扎着想要起来，她身子过弱，起了半天也起不来，努力动了一下身子，却从床上滚了下去。
“皇上……”无暇顾及身上的疼痛，她只是朝玄帝所在的地方爬去，眼泪突然落下。
玄帝见她如此，急忙上前几步，弯下了身子，他想喊她一声，却不知道该喊什么，安安，安妹，还是爱妃，那些都是他喊过她的称呼，如今看来却一个都不合适。
“你……起来吧……”他扶住了安妃，最终用了最生疏的一个称呼。
“皇上……”安妃接着玄帝的力道站了起来，泪眼婆娑，“您终于来看臣妾了。”她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又一声。
“来来……”玄帝忙扶着安妃走到床边坐下，朝小德子吩咐，“去为安妃倒杯热茶来！”
小德子看着他们相别十几年后再度重复，忍不住红了眼睛，听得玄帝如此吩咐，他“哎！”了一声，转向了桌边去倒茶，目光却一闪，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熙墨。
“嘘！”察觉了小德子的目光，熙墨立即竖了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几日他日日都来芙月阁，却并不进去，只是确定他母妃入睡以后，他便离开，不想今天却在芙月阁外看到了皇上的玉撵，他便悄悄地走进，远远注视着他的父皇与母妃，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父皇与母妃在一起的画面。
看到他的手势，小德子立刻会意地朝他点点头，端了那杯茶送去了床边。
“娘娘……”他将那杯茶递给了安妃。
安妃咳嗽着接了过来，热茶入口，一股热流涌进喉咙，嗓子便也舒服了许多。
“皇上……”安妃喝完了茶，将茶碗递给了小德子，而后望着自己盼了十几年的人，“您老了呢皇上……”
“是啊！十多年没见，你也老了呢！”玄帝望着安妃发丝中隐隐透露的白色，感慨道。
“都已经过去快要十七年了吧，皇上您……还不肯原谅臣妾吗？”安妃说着，伸手握住了玄帝的手。
玄帝却抽回了自己的手，偏过了身，“朕来看你，并不是要说那件事，朕不过是想来看看你，陪你说说话罢了！”
玄帝说完，起了身，打量着芙月阁，“这个地方这么阴冷，你在这里应该住不惯吧？”
“住不住得惯，臣妾也住了十七年了！”安妃说着又咳嗽了两声，苦笑着，“臣妾犯下的罪，一辈子……咳咳、一辈子也难以偿还，可是……”安妃突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臣妾求求你，你看在墨儿的份上，您原谅臣妾吧，臣妾好歹……好歹也……”
“行了！”玄帝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眉宇之间难掩疲惫，“朕来这里，并不是想要听你说这些，十七年前的事朕心里自有分寸，芙月阁太过阴冷，那些奴才也总是欺负你，这样吧，”他转过了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安妃，“朕下令将海棠殿赐给你，晋封你为安贵妃，你就待在海棠阁安心养病，这样可好？”
安妃愣愣地看着玄帝，似乎没有体会出玄帝话里的意思。
“怎么？”玄帝见她没什么反应，开口问道，“你不喜欢？”
“不不不……”安妃慌忙摇着头，眼泪忽然涌了出来，一时激动，她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咳……臣妾只是，咳咳、只是太高兴了皇上，咳咳……皇上，臣妾、臣妾……”
玄帝望着眼前喜不自胜的女子，宽慰地笑了笑，“小德子，地上凉，扶安贵妃上床歇息吧！”
“哎！”小德子答应了一声，上前扶起了安妃，将她扶到了床上。
“咳咳、”安妃仍咳嗽着，语气充满期待，“皇上，咳咳……你今夜、咳咳、你今夜要留下来，陪着臣妾吗？”
“朕还有公务要处理，明日朕就将圣旨送来芙月阁，今夜你就先行休息吧。”
“皇上！”安妃慌忙喊住了玄帝，想说些什么留住对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皇上……咳咳、皇上您走好……”她顿了半晌，还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玄帝点了点头，领着小德子走了出去，在靠近门口时，他也发觉了站在门口的熙墨，他缓缓一怔，没有说什么，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吩咐随后的小德子关了门。
“父皇，”熙墨上前了一步，低声，“儿臣有事要奏。”
“侍卫们呢？”玄帝冰冷冷地沉声问道，“你来了他们为何不通传？”
“是儿臣阻止了他们，父皇要怪罪，就怪罪儿臣一个吧。”
“你倒是出息了，”玄帝闷声说着，朝芙月阁的院中走去，“连朕的贴身侍卫都得听你的话！”
“不过仰仗儿臣是父皇的儿子，所以不敢得罪罢了。”熙墨笑道，斟酌了片刻，从腰间拿出了一封信，追上了玄帝，“儿臣知道父皇正为南丘的事情头疼不已，其实风太师在临终前，早已指定了新的宗主。”
玄帝没想到熙墨会说起风家的事，他诧异了一番，不由转过身，盯着自己的儿子，“你说什么？你说老师在临终前早就有中意的人？朕怎么不知道？”
“儿臣也是无意中得知，”熙墨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风岳，风家旁系长孙，风太师临终前交给他的这封信里早已透露出要他继任宗主。”
“这封信，是老师留下的？”玄帝迟疑着接过了信，刹那间心思百转，“这封信……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是风岳亲手交给儿臣的，儿臣认为事关重大，所以才想尽早呈给父皇。”
“风岳？”玄帝沉吟了一声，“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对了……”他恍然想了起来，“这个名字，朕听太子府上的宫人们提起过，一个跟太子厮混的人，能有什么作为！”他摇了摇头，朝熙墨摆了摆手，“你先回去，这件事情朕自有分寸。”
熙墨还想说些什么，衣角却被小德子悄悄拉住。
“皇上累了！”小德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朝他使了个眼色，追上了玄帝的脚步。
熙墨望着月光下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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