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那样一个多事的夜晚终于过去，然而朝堂上却依然爆发着激烈的争吵，风太师死后不过十几天，朝堂的格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任右丞与左宰争权，每当上朝都会在朝堂上争得口干舌燥，两人水火不容，都想在口舌之战中占上风，以此树立威信，为自己拉拢更多的人。
玄帝早已明白他们的心思，只坐在高座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朝堂上的两个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明王殿下已经年满二十，太子十八岁就娶了太子妃，如今明王殿下早已过了十八，难道在下就不该请旨为明王选妃吗？”凌雄心睥了郭辅仁一眼，冷冷道。
“呵，”郭辅仁也报以冷笑，“选明王妃，有必要这么大排场吗？朝内官员无论大小都要登记，十八道甄选仪式，内务府、四大司院全部出动，还是在宫中进行……这究竟是选明王妃，还是选太子妃？”
“郭相真是言重了，明王殿下已经封王，选明王妃弄得郑重点有何不好？况且明王殿下也是皇上的儿子，在宫中操办又有何不妥？”
“明王殿下虽然也是皇上的骨肉，但毕竟太子为长，明王选妃排场搞得像太子选妃一样，这成何体统？况且风贵妃病重，明王殿下身为人子理应在床前服侍，哪有闲情选什么妃！”
“明间自古有冲喜一说，风贵妃既然病重，明王自然应该效仿民间，选妃冲喜，相信风贵妃也会沾上喜气，身子自然不药而愈。”
“冲喜？”郭辅仁冷笑，“冲喜是给生命垂危的人冲的，难道凌相您希望风贵妃如今已是桑榆之晚，不日便要撒手人寰？”
“希望贵妃撒手人寰的人恐怕不是我吧？”凌雄心毫不相让，“谁希望贵妃好，谁希望贵妃不好，大家都心里有数，郭相您如此阻止明王选妃为贵妃冲喜，难道是因为您有所图谋？”
“凌相！”郭辅仁厉声道，“我敬你是同僚所以礼让你三分，诬赖朝廷命官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
“哟，”凌雄心不动声色，“在下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郭相您何必这么紧张，难道是因为您心里当真有鬼？”
“够了！”凌雄心的话音刚落，高座上的玄帝突然发话，目光如炬般看向大厅中的两个人，“身为左丞右宰理应互相扶持，如今你们反而在朝堂上争吵至此，成何体统？朕来上朝，难道是来听你们吵架的吗？”
看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天子突然发火，看了半天热闹的大臣们也都慌忙跪了下去，齐声，“皇上息怒！”
“息怒息怒，你们这帮人，除了叫朕息怒，还会做些什么？凌雄心，你刚刚担任右丞不久，就翅膀硬了，反了天了？天天在朝堂上公然叫嚣，你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皇上息怒！”凌雄心默然答道，“微臣知罪，请皇上降罪！”
“降罪？免了！朕念你是也是无意，姑且饶你一次，而且你说的也有道理，明王殿下自幼扶持朕与太子，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至今未婚，朕也理应下旨为他选妃，这样吧，就依你所言……”
郭辅仁一听到“依你所言”，立刻出声阻止，“皇上，臣以为……”
“放肆！”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玄帝厉声打断，“朕的话还没说完，轮得到你出声吗？右丞想为明王选妃碍着你郭辅仁什么事？你何以横加阻止，依依不饶？难道朕的孩子孤苦终身你郭辅仁就满意了，开心了？朕告诉你，皇家子孙的婚配大事还轮不到你插手！朕意已决，此事无须再议！只是礼节方面的确有所欠缺，甄选仪式由十八道改为九道，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凡有未婚女眷都应去内务府登记，一切按照规矩办事，朕累了，退朝！”
朝中的官员闻言慌忙弯下了身子，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埋首的郭辅仁手握成了拳，眼里充满了不知名的光芒。
站起来的凌雄心看到郭辅仁还跪在地上，忍不住挖苦，“皇上已经进入内堂了，郭相您还真是忠心，竟然还跪着。”
郭辅仁愤然而起，紧盯着凌雄心，“凌雄心我警告你，当年安亲王那么受先皇的倚重都被我斗到了，你跟安亲王相比，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蚂蚱，我要捏死你，很容易。”
“是吗？”凌雄心只是笑，“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捏死我。”
郭辅仁“哼”了一声，没再理会眼前的人，拂袖而去。
凌雄心只盯着郭辅仁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跟着玄帝走入内殿的小德子突然折返，朝凌雄心行了个礼，“凌相，皇上有请！”
下朝后的官员们成群结队地出了金銮殿，外面正刮着很大的风，声势浩大地吹歪了他们头上的顶戴。
官员们都慌忙抱住头护着顶戴，急匆匆地朝宫外走去。
郭辅仁一出殿外便立刻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一时疏忽，头上的顶戴竟被狂风吹跑，在空中翻转了几圈，落在了台阶上，也许是风太大的原因，那顶戴在地上还犹自翻转着，一圈圈地往下滚去。
“晦气，真晦气！”郭辅仁骂了一声，刚想吩咐人去捡顶戴，却有一个官员屁颠颠地跑了过去，捡起他的顶戴巴结般地送到了他面前。
“郭相，”那名官员恭恭敬敬将顶戴递了过来，“您的顶戴。”
郭辅仁用了鼻音应了一声，接过了顶戴，逆着风瞥了一眼替他捡顶戴的人，“哟！”这一看，他不禁有些惊奇，“钱书齐？怎么是你？”
钱书齐本是风太师的人，曾一度因敢说敢做而得到玄帝的赏识，风太师死后，他曾费心拉拢过这个人，却一直被对方躲开，没有明确的答复。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钱书齐讨好般笑道，“方才您在殿中与右丞争吵，皇上单单怪罪右丞，却不降罪与您，书齐饱读诗书，您与右丞在朝中孰轻孰重，书齐又怎么会分不清呢！”
“是吗？”郭辅仁扫了一眼自己的顶戴，“方才在殿中，皇上最后可是听取了凌相的话，本相也惹了一顿臭骂，钱大人是怎么分辨孰轻孰重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钱书齐继续奉承，“皇上最后虽然下旨为明王选妃，却还是听了大人的意见削减了礼数，而且……”钱书齐凑近了郭辅仁，耳语道，“如今在朝中，是皇上说了算还是大人您说了算，可还是个未知数呢！”
“大胆！”郭辅仁脸色一变，低斥，“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活得不耐烦了？”
“大人息怒！”钱书齐依然自若，“这句话，书齐自然会烂在腹中，任肠穿肚烂也不会吐出，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如何，顺路的话，大人不如跟在下一起，边走边聊？”
“哼！”郭辅仁上下打量了钱书齐一眼，冷笑，“钱大人心细如尘，本相还真看不出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单凭你方才那一席不忠不义的话，本相就不该与你这种人为伍，你好自为之，告辞！”他说完，不再搭理钱书齐，大踏步地朝台阶下走去。
钱书齐脸上的笑慢慢隐了下去，站在原地没动。只有狂风一直吹着，将这一切缓缓淹没。
片刻之后，本应回去的郭辅仁却在风寰宫中大发脾气，他扬手将桌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还觉得不解气，又举起了旁边的一个花瓶，狠狠摔倒了地上。
皇后只坐在一旁的榻上喝着茶，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混账！一个个的都是混账！他凌雄心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斗？”郭辅仁旁若、
无人地大骂着，扫了一眼皇后，突然上前几步将皇上手中的茶杯夺了过来，摔了个粉碎，“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哎呀！”皇后惊呼了一声，平白无故当了出气筒，微微有些恼，“大哥，这又是谁惹您生气了，怎么您一在朝中受了气就跑到妹妹这儿来撒？妹妹好歹也是皇后，哥哥你好歹有些尊卑之分吧？”
“皇后？尊卑之分？”郭辅仁只觉得气愤，“当初要不是我，你会有今天的地位荣华？怎么？当了皇后就连亲哥哥都不想认了？”
皇后一怔，这才明白郭辅仁是真动了怒，慌忙起身劝道，“哥哥今天到底怎么了，不如说出来让妹妹替你分担？”
“分担分担，你分担得了吗？”郭辅仁坐到了桌旁，恨铁不成钢，“连你都是我的负担，我问你，我让你想办法趁这个机会除掉风芸，你办得怎么样了？她现在怎么还在人世？”
“风芸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办得好的，”皇后起身走到郭辅仁身边，为他锤着肩，“最近风芸的一切起居都是由明王一手操办，本宫想找个缝插针都不容易，太医院那边孟廉连药都自己抓，实在是不简单啊！不过话说回来，照风芸的性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会让她自尽，到底发生了什么？真是奇怪！”
“她为什么自尽是你该操心的吗？”郭辅仁听得不耐烦，“反正她想死，我们就帮她一把，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一早我就想听到风贵妃薨去的消息，明王的妃，一定不能选。”
“不过是选个妃嘛！”皇后满不在乎，“他爱选就让他选去，又不会影响大局!”
“不会影响？”郭辅仁募地站起，盯着自己的妹妹，“一个女子，若是不会影响大局，又怎么会有和亲之说？当年你跟风芸嫁给灵王，我跟风太师不就成了灵王的人？如今明王选妃，专挑三品以上官员，皇上什么意思，你还不懂？真是妇道人家！”郭辅仁说完，坐到了桌边，皱着眉，“要是没将怡心怡蓝送到南丘，正好能让她们送去参加选妃，只是……唉！”
“怡心怡蓝？”皇后走到一旁为郭辅仁倒了杯茶，闻言有些诧异，“大哥这次派人去南丘游说风二爷，选得是怡心怡蓝？她们两个不过是女子，而且极为平庸，恐怕不行吧？”
“哼，我只说派了她们，并没有说派去游说的人就是她们，不过咱们训练的这些女子中，最出色的的莫过于如今的琬妃，还有就是……呵，对了，琬妃那边最近还有消息吗？”
“消息？”皇后将茶递给了郭辅仁，也坐到了旁边，“不知道是东窗事发还是怎么回事，翠竹轩突然被人严加把手，连只苍蝇都过不了门，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是吗？”郭辅仁的眉越皱越深，“这没理由啊，除非……除非琬妃的身份当真败露，这样吧，你好好查探查探，如果琬妃的身份败露，那她也不能留了，她知道我们太多的事，难保她不会为了保命和盘托出。”
“这个妹妹也明白，朝堂上的事妹妹不懂，但宫里的事妹妹可比大哥明白，对了，大哥，你刚刚说去南丘游说的人不是怡心怡蓝，那是谁？”
郭辅仁饮了一口茶，笑道，“娘娘您忘了？三年前秀女大选时，我们曾派了五名女子混入秀女之中，当时，我们在那五个人中最看好的并不是如今的琬妃，而是另一个……”
皇后一怔，瞬间脸色大变，咬牙切齿起来，“忆蝶？那个小贱人居然还在府中？她不是毁容了吗？大哥怎么还留下了她？”
“话可不能这么说，不过是小小的一道疤罢了，怎么能算毁容呢，况且大哥已经找人医好了她。说实话，她那张脸……”
“啪！”郭辅仁的话还没说完，皇后抢过了他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到了桌上，“大哥你为什么救她？你明知道我恨她！每当我看到那张脸，都恨不得将她撕碎。”
“你瞧瞧你，你瞧瞧你，”郭辅仁瞥了自己的妹妹两眼，“一说起蝶雨飞你就沉不住气，忆蝶又不是她，只是长得像罢了！而且，那张脸还真是不错武器，三年前皇上之所以让她自毁容颜，不过是害怕自己把持不住，沦陷在那张脸里面罢了，可是，南丘的二爷却什么都不知道，那样的名字与容颜，足以让二爷神魂颠倒了！”
“反正跟蝶雨飞一样，都长了一副狐媚脸，狐狸精！”皇后举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愤愤道。
郭辅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妹妹为何会有那么强的恨意，强大到每一次见到忆蝶都仿佛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她恨的明明是蝶雨飞，却可以将那份恨意原封不动地转到忆蝶身上，即使忆蝶只是一个跟蝶雨飞长得相似的普通女子。或许，忆蝶本来也不是个普通女子，他想起了当初忆蝶在府外跪了两天一夜，只求他不要逐她出府，他记得他去看她时她的神色，那样的性子与眼神的确跟蝶雨飞有几分相似，正因为如此，他才同意容颜已毁的她留下来，并且遍寻名医，治好了她的伤。只有他善加利用，她始终是一枚绝佳的棋子。
他无声笑了笑，外面的风声呼呼大作，仿佛暴风雨的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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