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1）

仙境的雪，疯了似的往下砸。

不是飘，是砸。

拳头大的雪片裹着刺骨的寒风，狠狠撞击在冰晶川万年不化的冰川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仿佛要把这片纯净的领域彻底掩埋、击碎。

冰公主韩冰晶站在冰晶宫最高的露台上，冰蓝色的长发几乎与漫天风雪融为一体。

她伸出手，一片异常沉重的雪花落入她冰冷的掌心，瞬间融化，只留下一丝比冰更寒的湿意。

冰公主“这雪…不对劲。”

她低声自语，秀气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不是仙境寻常的雪，这雪里带着一股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像是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哀嚎。

地面早已不是白色，而是被一层厚厚的、带着死气的灰白覆盖。

她的心，也跟着这雪，沉沉地往下坠。

就在这时，冰晶川边缘的屏障，那层由她本源之力维持的绝对冰域，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波动。

两个身影穿透风雪，踏上了这片只属于她的领地。

一抹熟悉的蓝色，带着不容错认的沉静水意。是哥哥水清漓。

可紧贴在他身后的那个身影……那个人类女孩王默

冰公主纤细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冰弓。

她几乎是瞬移到了他们面前，冰冷的雪雾在她脚下翻腾。

冰公主“哥哥…”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冰公主“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死死钉在王默身上，寒意比这漫天风雪更甚，仿佛要将她连同这污浊的空气一起冻结。

水清漓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侧身，将有些瑟缩的王默挡得更严实了些。

水清漓“阿冰，”

他的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

水清漓“默默跟我解释了上次溪水污染的事。是误会。源头是毒娘娘毒夕绯在暗中搞鬼，混淆视听。她想来亲自向你澄清。”

王默从他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脸颊冻得有些发红，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王默“冰公主…”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柔软和恳求，

王默“我们人类，真的真的在努力保护环境！上次的事，是毒娘娘的阴谋，我们也是受害者！”

冰公主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

受害者？人类造成的伤痕遍布大地，一个毒娘娘的阴谋就能洗刷所有？

辛灵仙子为守护人类世界耗尽仙力，元神归位才多久？

这些人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证明他们的“无辜”？

她缓缓抬起手，那手指纤细、完美，却带着玉石般的冷硬，直直指向水清漓身后的王默。

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箭，将她牢牢锁定。

冰公主“哥哥，”

冰公主的声音冷得像冰晶碰撞，

冰公主“你不该带她来这里。”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

冰公主“冰晶川的纯净，容不下凡人的脚印，更沾不得半点…尘埃。”

她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目光扫过王默脚上那双沾着泥泞雪水的鞋子。

王默像是被她的眼神刺伤，猛地攥紧了水清漓的衣角，声音带上哭腔，更显委屈：

王默“我…我只是想让冰公主相信我们人类啊！”她急切地往前挪了半步，仿佛这样就能增加说服力，

王默“人间有很多很多善良的人！我们在宣传环保，我们在做垃圾分类，我们在努力用清洁能源代替那些…那些伤害环境的能源！真的！冰公主，请你相信我们一次！”

她的眼神“坚定”地望着冰公主，身体却下意识地往水清漓身后缩得更紧。那姿态，柔弱又“勇敢”。

冰公主看着这个被自己哥哥护在羽翼之下的人类，听着她这番看似真诚实则空洞的辩白，荒诞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相信？他们有什么资格要求相信？

哥哥的眼神，从未如此专注地停留在自己身上，此刻却像守护稀世珍宝般护着这个人类。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刺痛、对哥哥选择的失望，以及对人类虚伪本能的厌恶，猛地冲上头顶。

冰公主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只是本能地抬起了那只变得有些透明的手——掌心冰蓝色的光芒骤然炸亮，狂暴的冰雪之力瞬间凝聚，带着刺骨的杀意，直冲王默而去！

那光芒映着她冰封般的脸，再无一丝温度。

水清漓“默默！快躲开！”

水清漓脸色骤变，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反应快得惊人，一把将吓傻的王默用力扯向自己身后。

同时，晶莹剔透的水玲珑瞬间在他和王默周身展开，形成一道高速旋转的清澈水幕屏障。

冰公主的攻击撞上水玲珑，发出刺耳的冰晶碎裂声。

然而，水清漓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他指尖水光缭绕，一条由最精纯水流凝聚而成的巨大水龙咆哮着成形，挟着磅礴的冲击力，没有丝毫停顿，凶狠地朝着冰公主反扑回去！

那水龙带着主人的愤怒和对身后人的绝对保护欲，气势惊人。

水龙卷起的劲风扑面而来，吹得冰公主的长发狂舞。

她看着那条扑向自己的、由哥哥亲手召唤的水龙，没有惊慌，没有闪避。

甚至，她凝聚在掌心的冰蓝光芒都缓缓熄灭了。

她就那么站着，苍白的脸上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她只是看着水清漓，看着他那双此刻只有王默安危、再无自己这个妹妹的眼睛。

水清漓“妹妹！快躲开！”

水清漓在发出水龙后才看清冰公主的状态，看清她那不再凝聚仙力、甚至开始变得虚幻的手。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失声厉吼，不顾一切地朝冰公主冲去，试图收回那道攻击。

晚了。

轰——！！！

水龙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冰公主站立的位置。

没有预想中的魔法剧烈碰撞的爆炸，只有沉闷的撞击声和瞬间爆开的、铺天盖地的冰雪！

狂暴的气浪夹杂着尖锐的冰屑，如同无数把飞刀，席卷了整个空间。

刺眼的白光让人无法睁眼。

水清漓被强大的冲击波掀得一个趔趄，心口像是被那只水龙狠狠掏穿，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瞬间蔓延全身。

妹妹…他唯一的妹妹…

冰公主“哥哥，你下手…真狠。”

冰冷平静的声音，穿透了漫天飞舞的冰尘，清晰地传入水清漓耳中。

冰尘缓缓散落。

冰公主依旧站在原地，周身悬浮着数片巨大、精致却布满裂痕的冰莲花瓣，正是这自动护主的冰莲花，在最后关头为她挡下了致命的冲击。

细碎的冰晶如同哀伤的眼泪，簌簌地从破碎的花瓣上掉落。

她完好无损，只是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

水清漓看着安然无恙的妹妹，心头那灭顶的恐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空白，还有一丝被看穿的狼狈。

他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波澜不惊的淡漠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人不是他。

王默从水清漓身后探出头，脸上还带着惊恐后的余悸，目光落在冰公主周身悬浮的、明显黯淡了许多的冰莲花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浓浓的“担忧”取代。

她小声惊呼：

王默“冰公主…你…你的力量…”

她似乎不敢说出那个词，

水清漓“你快要消失了，对吗？”

水清漓下意识地再次牵起王默的手，将她护得更紧。

冰公主的目光扫过他们紧紧相握的手，最后落回水清漓那张“平静”的脸上。

心脏像是被冰锥反复刺穿。

她努力挺直背脊，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的骄傲，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哭腔：

冰公主“你们…离开这里。”

她指着冰晶川的入口，指尖冰凉，

冰公主“冰晶川…不欢迎你们。”

水清漓的目光触及妹妹眼中那极力隐忍却依旧闪烁的水光，心头猛地一刺。

那水光像针，扎破了他强装的平静。

他下意识地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正用“担忧”眼神望着冰公主的王默。

人类世界…默默需要他，默默的世界需要改变…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试图说服冰公主或者说服自己的强硬：

水清漓“妹妹，你应该…真正地去认识一下人类世界。”

他顿了顿，避开冰公主眼中碎裂的光，

水清漓“你…太任性了。”

“任性？”

冰公主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钉在了原地。

所有的委屈、失望、对即将消逝的恐惧、被至亲指责的痛楚，瞬间凝结成冰冷尖锐的怨气，刺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看着水清漓，看着他那双曾经只对自己流露温柔、如今却盛满另一个身影的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凄厉：

冰公主“任性？呵…原来一个将死之人，就该顺从你的意愿，就该去‘认识’那些加速我消亡的源头？！哥哥，你好…你好得很！”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水清漓沉默了。

他看着妹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怨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解释？安慰？在“任性”二字出口后，在冰公主眼中那彻底熄灭的光面前，一切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最终只是僵硬地转过头，不再看冰公主。

水清漓“……”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

水清漓“默默，我们走。”

他拉起王默，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朝着冰晶川的屏障走去，背影透着一股急于逃离的狼狈。

冰公主站在原地，风雪疯狂地吹打着她单薄的身体。

她看着那两道依偎着远去的背影，看着哥哥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巨大的冰晶宫在她身后沉默矗立，却显得无比空旷寂寥。

自嘲的冰霜彻底覆盖了她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