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的雪,其他地方渐渐稀了,停了。
唯独冰晶川,那雪像是发了狠,没完没了地往下砸,狂风卷着冰粒子抽打在冰晶宫剔透的墙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
整片冰原死寂一片,只有风雪在咆哮,像是在为谁唱着最后的挽歌。
冰晶宫内,寒气刺骨。
那张由万年冰玉雕琢而成的床上,躺着冰晶川曾经的主人。
韩冰晶闭着眼,长长的冰蓝色睫毛覆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她躺在那里,安静得可怕,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冰雕,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颜爵半跪在床边,双手紧紧包裹着冰公主冰冷得吓人的手臂。
他周身流转着温润却强大的仙力,如同涓涓暖流,源源不断地通过掌心注入她的身体。
他的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异色眼瞳里,此刻只剩下几乎要溢出来的慌乱和恐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输入的仙力如同石沉大海,被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虚无飞速吞噬。
颜爵阿冰…
他声音干涩沙哑,一遍遍低声唤着,带着近乎绝望的祈求。
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颜爵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安静的轮廓,心却沉到了谷底。
他仿佛看见那冰蓝色的长发在一点点失去光泽,那玲珑剔透的身体在慢慢变得透明,
最终…消散在这片她守护了千年的冰雪之中。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
几千年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过。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冰公主冰冷的手背上,瞬间凝结成一个小小的冰珠。
颜爵自己都愣住了。
灵狐一族,天生没有泪腺。
除非…痛到极致,悔到极致,怕到极致。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冰公主冰凉的手掌里,用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她那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虚幻的指尖,
仿佛想用自己全部的体温去暖热她,去阻止那可怕的消融。
颜爵阿冰…别睡…求你…
他的声音闷在掌心,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颜爵冰川消融得太快了…这点仙力…根本撑不住…
他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绝望地陈述一个事实。
就在这时,冰晶宫厚重的水晶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股带着水汽的清冷气息悄然弥漫进来。
一个蓝色的身影,脚步沉重地踏入了这片死寂的宫殿,径直朝着冰公主所在的寝殿方向走来。
颜爵几乎是瞬间就感应到了那股气息。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脆弱和悲伤在看清来人的刹那,被汹涌的怒意和冰冷的戒备彻底取代。
他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寝殿门口,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来人的去路。
颜爵你来干什么?
颜爵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一样尖锐冷硬,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
他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的水清漓,紫色的那只则燃烧着压抑的怒火。
水清漓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看起来比上次离开时更加憔悴,眼底布满血丝,那身象征着他力量的流水长袍也显得有些黯淡。
他避开了颜爵刀子般的目光,视线焦急地投向颜爵身后紧闭的寝殿门,
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水清漓阿冰…她…怎么样了?
颜爵怎么样?
颜爵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嘴角的弧度带着刻骨的讽刺,
颜爵水王子,你那一记水玲珑水龙,轰得可真够结实啊!
他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仙力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压得周围的风雪都为之一滞,
颜爵阿冰本就因为冰川融化,仙力本源不断被削弱,虚弱到了极点。
颜爵为了挡下你那毫不留情的一击,她强行催动冰莲花护体,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维持形体的力量!现在…
颜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控诉,
颜爵她躺在里面,像个随时会碎掉的冰娃娃!恐怕…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之意,比这冰晶川最冷的寒风还要刺骨。
“轰”的一声,颜爵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水清漓脑中炸开。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妹妹竟已到了如此油尽灯枯的境地。
而他…他做了什么?他用尽全力召唤的水龙,攻击的目标,是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他发誓要保护的妹妹!
无数画面疯狂地涌入脑海:
小时候的韩冰晶,粉雕玉琢,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
少女时代的她,出落得清冷绝尘,引来无数倾慕目光,
让他这个哥哥既骄傲又头疼,总想替她把那些“狂蜂浪蝶”挡开;
再后来…冰川融化加速,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眉宇间总是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哀愁,他们兄妹之间,也渐渐疏远…
他以为她只是性子更冷了,却从未深究过那冰冷外壳下,是怎样濒临崩溃的虚弱和绝望!
水清漓我…
水清漓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挤出来的声音嘶哑而破碎,
水清漓我对不起她…
巨大的愧疚和自责像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捆缚,几乎窒息。
他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眼神痛苦得如同濒死的困兽。
颜爵对不起?
颜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颜爵水清漓,收起你那廉价的歉意。
颜爵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想让阿冰相信人类,相信那个王默。
颜爵可你为了一个认识多久的人类,就把自己的亲妹妹,当成了十恶不赦、顽固不化的罪人
颜爵甚至不惜对她出手,用最强的力量去‘教训’她的‘任性’!
颜爵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说对不起?
颜爵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水清漓的心脏。
水清漓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痛苦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颜爵你走吧。
颜爵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愤怒更深的决绝和冰冷,
颜爵离开冰晶川。阿冰她…不想再见到你。永远都不想。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重。
水清漓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寝殿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割舍的痛苦和绝望。
他想冲进去,想看看妹妹,想弥补…但颜爵冰冷的目光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牢牢挡在外面。
他知道,颜爵说的是真的。
阿冰最后那句“冰晶川不欢迎你”,不是气话。
他最后深深地、眷恋地看了一眼那扇隔绝了他与妹妹的门,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那挺拔的蓝色背影,此刻佝偻着,透着一股被彻底压垮的颓然。
他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缓缓消失在冰晶宫门外狂暴的风雪之中,融入了那片令人心碎的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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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湖底,水玲珑宫。
水清漓疲惫不堪地跌坐在他那张由水波凝成的龙椅上。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端坐,
而是整个身体都陷了进去,一只手死死地撑住仿佛有千斤重的额头,用力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安静,需要片刻的喘息。
然而,静水湖的宁静此刻对他而言是最大的讽刺。
他的脑海里,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根本无法平息。
妹妹躺在冰玉床上毫无生气的模样,颜爵字字泣血的控诉,
还有…王默那双总是带着“担忧”和“坚定”的眼眸,反复交织、碰撞。
水清漓妹…妹…
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不受控制地奔涌:
小小的阿冰,穿着缀满冰晶的小裙子,咯咯笑着追在他后面,小短腿跑得飞快,
“哥哥等等我呀!哥哥抱抱!”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亭亭玉立的阿冰,站在冰莲花上,清冷绝艳。
总有不知死活的男仙子在她冰晶宫附近徘徊,送花、献殷勤。
他冷着脸挡在门口,像个护崽的老母鸡,阿冰则在他身后悄悄抿嘴偷笑,偶尔嗔怪一句:
“哥哥,你别吓着人家。”
画面陡然变得冰冷灰暗。
阿冰独自站在冰晶川的风雪中,背影单薄而孤寂。
她不再常常来找他,即使见面,也只是匆匆几句,
那曾经会对他绽放的、冰雪消融般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愁和疏离。
他当时在做什么?
他似乎…沉浸在与王默相遇后,对人类世界改观的新奇和守护的“责任”里,
竟忽略了妹妹身上越来越重的暮气和…死气
冰晶川上,他召唤的水龙咆哮着扑向她的瞬间,她脸上那种近乎解脱般的平静…
还有她跌坐在雪地上,双手变得透明,口中涌出刺目鲜血的画面。
这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水清漓啊——!
水清漓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由水流构成的扶手上,激起一片水花。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为了什么?
为了向妹妹证明人类的“好”?
结果呢?
他用最锋利的刀,亲手捅向了早已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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