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日之后，李承胤命人断了心梧小筑的温泉水，寒冬中，那成林的梧桐树一夜之间尽数颓败。顾雨莞心下凄然，那推窗便见的郁郁葱葱到头来也只剩枯木虬枝。

一日，李承胤喝得大醉，晃晃悠悠一脚踹开心梧小筑的门。彼此，顾雨莞正在绣一块帕子。

李承胤一身酒气，她略皱了皱鼻子。走过去想要扶他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扯过她手中正绣的帕子，随手一扬。顾雨莞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只当他借酒撒疯，便想弯腰去捡，却被李承胤生生拦住。

“我替你种了一院子的梧桐，竟让你拿来睹目思人用了。”他唇边勾起一个阴冷的笑容，顾雨莞只觉得阵阵寒意。他抬脚重重踹了一踹她身旁的楠木圆桌，桌子牢牢，只微微晃了晃，玉杯中有茶水浸出。

顾雨莞直了直身子，无可奈何道，“雨莞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

“你不明白？那我就说给你明白。”他寻了个凳子坐下，用手指敲了敲台面，顾雨莞会意，替他斟了杯茶。

“我派人给程梧之送了封信，说你约他在城外俊宇山相见。”他呷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可你在这儿，那去见他的人，会是谁呢？”

顾雨莞身子晃了一晃，艰难地扯了个笑，自欺欺人佯装镇定道，“他对你有用，你不会杀了他。”

“可他总让你那样难受。”他顿了一顿，苦笑一声接着说道，“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是可以随便让他欺负的么？”

桌上的茶具碰落，一阵清脆的瓷器破裂之声，顾雨莞嗓音冷冷，“你将他怎么样了？”

李承胤用力捏过她的手，有骨骼断裂的声音，“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程梧之日夜与仇人的女人相对，他过得当真不容易。”

顾雨莞嘴唇颤抖，双手已不听使唤，她一步步后退，最后跌坐在床榻，“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当初程家被满门屠尽，一手策划的人正是你爹顾远清。而后他心怀愧疚日夜不得眠才辞官归隐。”李承胤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重石，将她压的喘不过气，“程梧之能心平气和的同你讲一句话，我都佩服他。”

顾雨莞从未觉得那样痛过，即使他娶了陆悠悠，即使他让她嫁给李承胤，因为那时，她总还可以偏执的相信是程梧之对不起她是程梧之负了你。

可如今想来，她的爱，始终太过浅薄。

她从来不知道，夺走他应有幸福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爹爹。

我想要夺门而出去俊宇山找程梧之，她想要救他，她想同他说，她对不起他。

可房门却已被牢牢锁住，窗户也被李承胤派来的人用木根钉住封死。她拼命撞门，直到手臂和身体都失去知觉，她的手指血肉模糊，门窗的木材上血迹斑斑。可她觉得可笑，她所受的痛，同程梧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颓然的依靠门滑坐下去，沉静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火折子。

我替你杀了你仇人的女人，你是不是就可以轻松一些了呢？

梧之我替你杀了你仇人的女儿，你是不是就可以轻松一些了呢？

俊宇山上，程梧之已身中数十余箭，他以剑支身，跪在地上。身上的血滴啪嗒落在草地上，在这里，顾雨莞也曾为他流过一地的血，还为他瘸了右腿。

程梧之微闭上双眼，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只有一棵梧桐树，和那曾经笑容明媚的女孩，她总是一声一声的唤着自己。师弟哥哥，师弟哥哥。

太子府中滚滚的浓烟盘桓在长安城的上空，像是要将所有人都被悲伤笼罩。

还有最后一更❤❤